 (左)宋冬,《抚摸父亲-第一次》(Song Dong, Touching My Father-the 1st Time , 1997) 佩斯北京|图片提供 (右)宋冬,《抚摸父亲-第三次》(Song Dong, Touching My Father-the 3rd Time , 2002/2011) 佩斯北京|图片提供
(沈奇岚|文)不少人看了宋冬的《抚摸父亲》三部曲之后流泪,细细分析其原因,竟是来自于宋冬的作品中对情感的细微拿捏和略显克制的表达。观众不妨将《抚摸父亲》三部曲看作是宋冬用录像实施的行为艺术,而距离和沟通则是理解宋冬的《抚摸父亲》三部曲的要素。
中国人传统的家庭伦理中,父亲的威严和儿子的敬孝是无形的规则,决定着父子之间的距离。宋冬的父亲宋世平是工程师,曾在文革期间被下放到 “五七干校”参加劳动。在被平反之前,宋冬很少有机会见到他。父亲的陌生和威严是宋冬生活中的日常内容,当宋冬从油画创作转向观念艺术时,父亲的反对一度造成了父子之间的紧张。当言语失效时,艺术降临。1997 年,一直拒绝合作的父亲竟然爽快地答应了参与作品《抚摸父亲》的创作。宋冬背着播放录像的摄像机,手持投影机,在父亲身上投影自己的手。该作品的完成也标志着艺术正式进入宋冬的家庭。 用影像去抚摸父亲,是对父子之间距离的默认,也是对沟通的努力。《抚摸父亲》中的父亲的回应,是对这份距离的超越。父亲脱掉了夹克,又脱掉了衬衫、背心,这样仿佛更贴近宋冬的手。这样的交流静默、克制、温情。父亲终于接受了宋冬的人生选择。宋冬对于父亲的权威从不以反叛和对抗的形式呈现,他始终以理解的角度出发,用艺术的方式连接和转化自己与父亲的生命体验。他曾创作的《父子》和《父子太庙》,比较着不同家庭成员的身世和社会经历,叙述着血缘关系的传承和变迁,达成了代际之间的沟通,亦以个体经历折射出中国现代社会中最小单位所代表的家庭史。 宋冬从没有预设过《抚摸父亲》会有第二件作品。那是一盒孤零零地陈列在玻璃盒里的录像带,上面写着:“2002 年 8 月17 日,冬抚摸爸爸”。当他终于亲手抚摸父亲的身体时,是在八宝山的告别。“那时,爸爸刚从冰柜里出来,脸上会结露,我就帮他擦汗。爸爸是硬的,冰凉的。”他用录像将这次抚摸封在了录像带中,永远封存,永不打开。2011 年,宋冬对父亲的第三次抚摸是轻触倒映在水中的父亲的影像。影像和触摸的关系似乎映射了父子沟通的距离感:从 1997 年用影像之手来抚摸父亲,到 2011 年用真实的手去抚摸父亲的影像。录像艺术是宋冬迂回探索家庭关系的通路之一,父子之间的距离在抚摸中呈现为恒定而又互动,录像艺术成全了宋冬父子之间的深沉且克制的交流。 宋冬将影像分为三种。1997 年宋冬抚摸父亲的影像手是“看得见、摸不着”的;2002 年永远封存在那录像带里的抚摸是“看不见、摸不着”的;2011 年倒映在水中父亲的影像是“看得见、摸不着,又看不见”的一碰即碎的水中映像。可以说,第一次的影像触摸和第三次的触摸影像使得第二次真实的身体触摸构成了《抚摸父亲》的三部曲。宋冬用录像艺术将这三种影像同时激活,模糊了“看不见”和“摸不着”二者的边界。当宋冬的手穿越水面、去抚摸父亲的白发时,录像默默地记录了他的抚摸,并将已逝的时间(2002 年)和事件(父亲在太庙前教朱墨玩陀螺)转化为了当下。这一次的抚摸如记忆晶体的折射,照亮了时间长廊中所有关于父亲和抚摸的记忆,其中包括了那份被录像带这种介质所封存的影像,后者成为了“无需被看到却已经被感受到”的影像。这历时 14 年的《抚摸父亲》三部曲有种中国式的对天地伦常的默然领受。宋冬成功地运用了录像艺术的本质——赋予逝去的事件以当下性,这在《抚摸父亲》中呈现为召唤所有的情感:所有的抚摸都在场,所有的抚摸都已如水流逝,生命如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