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创作
刘雨佳:眩晕 中国北京|当代唐人艺术中心 2016 年 3 月 12 日 - 4 月 30 日
展览现场图,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图片提供 (栾志超|文)“眩晕”是刘雨佳在北京的首次个展,展出了其2015 年在沪申画廊个展“第三人”中出现的两件作品:《第三人》和《终结的进程》;这两次个展的名称也都不约而同地取自两部有名的黑色电影。在沪申画廊展出的《The Ray》是艺术家的第一件作品。从这件作品开始,她就试图通过普遍的感受来传递对一个问题的思考与认知,通过细微的情感来唤起观众对于一个问题类似或不同的经验。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的创作是感性的,或者带着浓郁的女性气息的。的确,她的作品有着对具体的细节和细微的感受近乎疯狂的追求,但其中的冷峻和克制又分布在每一个下一秒钟。她相信,首先是情感和感受唤起类似的回忆或者经验,尔后这些回忆和经验进而与有认知的个体建立起深切的联系,从而引发共鸣和思考。因此,她选择通过感受力把关于一个问题的思考代入创作,而非抽象或研究式的智性话语。她的理性与克制因而不同于一种知识的理性与克制,而是一种感受力的释放与控制,将思考转化为一种不同于逻辑的情感经验。
在她接下来的创作中,对纯粹感受力的强调又更进了一步,而这一步的达成则是通过减法来实现的。此次展出的《终结的进程》将场域从《The Ray》中的灰房间缩减为一张绿色的木桌,这张木桌在成片中进一步缩减为绿色的平面;片中的主体从两个人缩减为两只陀螺;叙事从简单的故事情节缩减为纯粹的旋转动作。这件作品还融入了对影像蒙太奇叙事及时间经验的思考,其拍摄时间即为故事在现实中发生的时间,也即陀螺从开始旋转到最终倒下的时间,记录了旋转这一动作终结的整个过程。影像的蒙太奇手法在这里消失了,出现在画面上的是舞台剧的表演形式——幕开幕合即是事件的发生与结束。
展览现场图,当代唐人艺术中心|图片提供 人的退出以及舞台剧的形式一齐烘托出了陀螺作为唯一主体的存在感。物代替人成为完全的主角,在彼此关系的场域中互相角逐和博弈。也正是在这里,艺术家重新思考事件和叙事。在《The Ray》中,艺术家还努力构建一个可信、可看的故事情节;而在《终结的进程》中,她却打破了观众的所有期待——什么都没有发生,唯有陀螺的不断旋转和倒下;但又始终有事情在发生——两只陀螺在片中站起、倒下、碰撞、绕开……
这样一个循环往复的过程并不构成一个常规意义上的故事——发生代替了故事,可能性代替了定论。纯粹感受力的表达和对代替故事的发生本身的记录让她的作品一方面拥有粘稠的浓度和绵延的质感,一方面又让她的作品萦绕着悬疑的气息和神秘的氛围。展览上展出的《第三人》尽管构造了一个末世的场景,有蜥蜴、乌龟和飞机、植物等多个元素,但发生仍然取代了故事,成为片子的主体——物体彼此之间有事发生,但却没有一个明确的故事线索;每一个物体都有属于自己的时间线索,在一个镜头前交织在一起,构建起一个复杂的时空维度。所有画面都似曾相识,所有画面又都不尽相同。在这次蒙太奇的处理中,艺术家不再简单地追求一种故事式的叙事,而是让时间、事件、记忆在无穷无尽的同时也互相交错,让发生成为唯一的主体。
发生意味着变化,意味着把周边所有元素在这一时刻都卷携进来。艺术家未曾展示出一个笃定的姿态,她始终都为下一秒留有余地。正是这种犹豫让她的作品显得拒绝又粘连,将观众吸纳进作品的黑洞,又将观众推回至他们自己的经验;和观众分享一种情感,又克制这种情感的施与而绝不强加。她的作品欲求的是一种关系在观看这一场域中的发生,而非作品作为绝对存在的主导性。因此,和在作品中通过情感和经验来传递信息一样,处于观看关系中的她的作品更多地是在交流,而非告知或证明。她所欲求的观看形态其实和她本人的观看习惯有着极大的关系。作为观众,她极少认同或效仿,但她总是在不知不觉中吸收,比如一直以来对古典时期绘画和黑色电影的钟爱就对她作品中的构图、色彩及音乐带来了很大的影响。《The Ray》改编自阿兰·罗伯-格里耶的小说,但其实在作品中她仅保留了相似的框架和情绪;《终结的进程》最初的想法源于夏尔丹的一幅画作;《第三人》的拍摄源于对皮埃尔·余热作品的钟爱。 在沪申画廊个展中展出的幻灯片装置作品《3-10-6》取材自上千部黑色电影,将电影中上千个物的镜头从电影原本的叙事中抽取出来,让这些单个的静止画面再次构成新的叙事。这些物的镜头在叙事连贯性的层面上是无关紧要的,但是在电影完整性的层面上又是必不可少的;它们一方面并不是电影的主角,一方面又是故事发生或发展的原因或线索。对刘雨佳来说,物的迷人之处正在于其如绘画一样的静默不语,却又丰富深邃;而电影的迷人之处正在于其是物的无穷累积。那么,当这些物被放大、被强调,当物成为画面的唯一主体,叙事是否还有可能。
事实上,不管是《3-10-6》中带着人的痕迹、投射着人类经验、满是故事的物,还是《第三人》中自始至终都未出现但却主导了整个故事的发生,在画面之外的“第三人”,或是《终结的进程》中不可见的观看者,人始终都是这些情境中虽不可见但却始终都在的元素;物始终都是作为人的对象或是人的隐喻的物;而关系建立在画面中的物与物之间,也建立在画面中的物与不可见的第三人之间,同时还建立在画面与观众之间。尽管物是主要的视觉表征,但是对场域及其中关系关注的最终指向仍然是人。
这些最初的创作构成了刘雨佳的这次个展,这些作品同时也最终成了占据展厅物理空间的物。微不足道的物以及它们所引发的微小事件不断累积,构成了一个持续的发生。这些发生并不导向任何结果或叙事,但却提供视觉与身体上的经验,在展厅中构建简单的情境或叙事框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