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地铁像一部小说,自弹自唱的,背诵故事乞讨的,即兴对轨道骂人的,每隔半个月,勤劳的海报张贴工人便自觉更新布景。观察他们的工作真让人昏昏欲睡又欲罢不能,为了实现一次完美的张贴,首先,和海报一起打开身体,然后将身体与弧形墙面进行无缝贴附,此时,需要腾出一只手沿八字形迅速将海报刷平。末班车过后,这些海报上的男男女女们会在尿臭中长出胡子和獠牙,翻起白眼,口吐脏话,那是劣质料酒作用下流浪汉们留下的报复性的吻痕,他们知道第二天铁皮箱内的体面人将照例无动于衷,报纸掩面地坐完整个旅程。 城市就是这样一个由无数或卑微,或冠冕堂皇的“微病体”构成的规则魔方。他们在枯燥的播报程序之外,组建起一套自己的语言、传播和新陈代谢系统,小如纹身,大如涂鸦,具体如木刻,抽象如二进制。 谁都知道抓住媒体就等于抓住了时代的发报机。新兴木刻运动时的鲁迅深谙此道;《谷登堡圣经》实现了马丁·路德“人人可读《圣经》”的号召,让天主教会对解读《圣经》的垄断一夜崩塌;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的消息一经印行,成了人类文明史上一则重要的“号外”,顿时遮蔽了前人的探险成果;知识在印刷机的协助下顺利进入买卖、贸易和交换市场,成为大众文化商品……当然,这些在当代艺术中更是不言而喻的潜规则。 媒体如电脑,在机型和操作系统中淘汰、更新;又如电筒,在历史的黑洞中,选择性地点亮,好比革命胜利后被忘却的版画和漫画。回顾那些失败的异见,大多是因为走在了媒体的前面。在新兴木刻运动 80 周年之际,我们回忆燎原前的星星之火,忠实的波希米亚,带“病”的时代先锋。这些不同时代的微自治媒体是否能继续迎风旋转,如蒲公英般以自己的姿势开伞、降落?他们是未来媒体的最大价值。 —— 龚彦,《艺术世界》主编 (Gong Yan,Editor-in-Chief of Art World Magazine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