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世界 2011年8月 255 期

玻璃

当我们谈论玻璃的时候,包括谈论它的透光、选择性反光、易碎、可塑、不透气、抗腐蚀、高强度,也包括 BL(boy's love)、墙壁、权力、镜头、谎言……人类能够感知世界的总量,乃是在于经由物质向身体传达的日常经验所积累起来的,所谓“艺术知世界”,何以感知,也是从物质经验中寻求艺术上的精神性追求。无须拘泥于一些风格与流派的概念性名词,一切艺术与文化皆出于物质本身的属性赋予我们的感性经验。在这种思路里,玻璃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感知范本。它由经验性的物质概念出发,顺着“物质-文化-心理”的脉络展开,形成不同的文化形态与心理症候……

欲望的几何体

刘旭俊|文

玻璃是神秘的。在它出现伊始,人们视它为神秘之物,纵使到了现在,它的神秘感仍未完全消褪。悖论是,增加神秘性的并非是深不可测的遮蔽,反而来自透明与敞亮。一般而言,所谓神秘,并非一无所见,而是你看见一部分,却看不见另一部分。它具有某种折衷倾向,只不过,这种可见的界限是模糊而暧昧的。

在视觉文化里,玻璃的神秘本质就在于,居于其中的物件让人看得见而摸不着。这正好契合了消费欲望的秘密——愈是得不到的,就愈是想要得到。橱窗里的商品如此,照片上的商品形象也是如此。

从现代社会开始,商品拜物教抢夺了神学宝座,而商业奇观堪称当下的神迹。略有不同的只是,幕后主使不再是耶稣,而是资本主义。商品像所有的神迹一样,突然显现又突然消逝。你看不见它人为的生产过程,却每时每刻都在参与它的消费过程,好似它是从天而降的神意一样,刻意安排着与你目光的邂逅。

值得玩味的是,玻璃意味着展览(通过它来凝视),再由此引申为消费(凝视是为了消费)的文化语义。甚至可以说,有玻璃的地方就是人们膜拜商品的圣地,而几乎所有的生活在发达资本主义地区的人们都乐于去这些玻璃神殿里朝拜。

然而,玻璃背后的东西远非自然景观那样单纯。这不过是欲擒故纵的销售伎俩,一切为了现身而隐藏在玻璃背后的器物,无一例外地都将转换为商品,纵使它曾经一度佩戴着“非卖品”的标签,也难逃最终被销售的命运。顾客和商品像是隔着玻璃玩耍捉迷藏的游戏,只要他愿意,他总能够用目光抓获“主动投诚”的商品。

西美尔(Georg Simmel)认为,这种透过窗户的目光有着强烈的倾诉欲,“射向他人的视线与对他人的感觉本身是具有表达性的,他人注视别人的眼光也具有同样的性质”。反过来,或许可以说,玻璃射出的反光与商品傲视顾客的目光同样是一种倾诉。“在这里,商品本身就是说话的人。是的,最后的话使人明确地知道,商品对一个经过陈列着精美昂贵物品的橱窗的穷汉子低语了些什么”。它近乎默默无声,实则低声细语的正是商品经济意识形态蛊惑下的购买欲望。陈列增加了商品的膜拜价值(实际上,它是商品在经济学上的交换价值在美学与神学上的变种),而且,这种假借审美的目光反射出来的吸引力总是在商品交易的过程中屡试不爽。

这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与膜拜状态正是玻璃赋予消费文化的意义所在,物质借此具有了陈列的价值。当人们把物质抬至仪式化的虔诚氛围里,使之成为被膜拜物,它就已经不再只是物质,而是一种精神。这就是马克思所谓的“商品拜物教”——“劳动产品一旦作为商品来生产,就带上拜物教性质,因此拜物教是同商品生产分不开的”。商品是充满灵韵的偶像,顾客是笃信的教徒,消费则体现为商业时代的“终极关怀”。

也许,现代文明大爆炸的导火索最初不在别处,而是那些安躺在橱窗里的商品,点燃前来膜拜的人们内心中蠢蠢欲动的物质占有欲,从而引爆资本主义时代的迅速席卷而来。从此,一切都让位于消费,世俗的商品拜物教的神圣感也脱离了神学的光辉,变得荒诞不经,就如同马克思强调的时代危机——“一切等级的和固定的东西都烟消云散了,一切神圣的东西都被亵渎了”。

如今,随处是流连于商店橱窗前踟蹰而行的人。可是,这种独特的欲望完全是晚近以来才被发明(而非发现)的。对于物质极端亢奋的欲望,是消费社会的分泌物,令人在商品面前表现得歇斯底里。然而,这般诡谲的大规模传染病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在波德里亚看来,消费社会本质上是疯狂的,消费毫无理性可言,它仅是应对社会特定紧迫性的过程中产生的救急策略。因此,消费社会最根本的悖论就在于,生产已经相对过剩,为了维持经济稳定发展,必须再接再厉地刺激消费以拉动生产。为了顾全国家与地区的经济不至于衰退、崩溃,同时也顾及到个体的物欲满足,于公于私,消费者们都心甘情愿地默诵着商品拜物教的“第一诫”——消费比生产更重要;还把原本去教堂做礼拜的周末用于商品的“教堂”,去聆听商品与货币组成的唱诗班朗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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