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世界 2011年4月 251 期


画我

——中国女性艺术家自画像


这些自画像在某种程度上就是一份真实的小写的历史。自画像呈现、表达并保存着这份
独特的自我。当后来的观看者在与这些自画像相逢时,不仅听到了历史的另一种声音,
也与这些独特的灵魂相遇相知。

廖伟棠:万能歌谣,不万能的青年

严冬自港返乡,坐在穿越珠江三角洲的长途大巴上,夕阳在两旁绵绵不绝貌似荒无人烟的工业区之上浮沉,耳边响起万能青年旅店故作轻松的歌声:“哎,愉快的人啊/和你们一样/我只是被诱捕的傻鸟/不停歌唱/哎,悲伤的人啊/和你们一样/我只是被灌醉的小丑/哎哎哎哎——歌唱”,这是这支河北石家庄乐队的同名专辑的第二首歌《不万能的喜剧》。

而更应景的是“渔王还想继续做渔王/可海港已经不知去向/此刻他醉倒在洗浴中心/没有潮汐的梦中/胸口已暮色苍茫”(《大石碎胸口》),林立的豪华洗浴中心,这就是后改革时代中国半发达城市的共同景观——或这些城市的有志青年的最终结局,作为一个从粤西小镇出发、在珠海长大、在香港变老的郁闷者,我对河北石家庄的忧伤青年董亚千(主唱、作曲者)、姬赓(作词者)等深有同感。这是一个时代走向尾声的苍莽心象,上一轮杀戮时代中国的凶暴中年们无法理解,下一轮的变态盛世中挣扎求存的九零后也感受不到,就像另一首《在这颗行星所有的酒馆》里面唱的:“青春、自由似乎理所应得/面向涣散的未来/只唱情歌,看不到坦克”。


万能青年旅店看得见坦克,他们在看得见坦克的华北平原上唱歌,顺便哀悼时代。这个冬天让我百听不厌、赞不绝口的唯一一张中国摇滚专辑,就是《万能青年旅店》。现在要动笔给他们写篇文章,生怕传递不出他们的魅力,这种省级城市焦灼的地下文化所带有的魅力,由这张专辑展现,犹如一部时代活剧,但不同于贾樟柯的 70 年代煤矿小城的美学,更不同于杨德昌的寂静中死亡之花暗放的戒严时代台北的美学,虽然那种青春的杀气一以贯之,那都是无限忧伤的杀气。

这魅力首先来自其歌词,姬赓颇像吟游诗人,忧伤有度、沦陷也有神奇的舞姿,他掌握的语言魔术远超目前中国大多摇滚歌词的水平,列入诗中亦属佳品。就与音乐的跌宕相符,这些诗句在应该抽离的时刻能从容静息下来、应该放纵的时刻一决千里气象纷纭,像“用无限适用于未来的方法/置换体内的星辰河流/用无限适用于未来的方法/热爱聚合又离散的鸟群/是谁来自山川湖海/却囿于昼夜,厨房与爱”(《揪心的玩笑与漫长的白日梦》)这种气度,简直让人欲封之为石家庄的惠特曼。而结尾的一句“就在一瞬间/握紧我矛盾密布的手”则让人想起 40 年前的北岛——“我不敢再和别人握手/总是把手藏在背后/可当我祈祷/上苍,双手合十/一声惨叫/在我的内心深处/留下了烙印”。

好诗在江湖,万能青年旅店是极佳的例子,如果说第一代摇滚诗人的代表是崔健,第二代的怪诞巫王是左小祖咒,那第三代的饥饿艺术家就是万能青年旅店,用自身或其家国的悲剧来安慰浮沉在不知所措的命运里的同代人。正如美国桂冠诗人 Billy Collins 的诗云:“诗是溺水的艺术”,万能青年旅店表演的也是溺水的艺术,我们都必须下落在这时代国度的重重毒雾之中,但怎样避免下落不明,又怎样呈现一个高难度的死状来为此案作证?从卡夫卡开始我们就在琢磨这个问题。


是谁来自山川湖海?他们就来自山川湖海,混迹于苍茫中国的滚滚人潮中,面容平静但内心起伏激荡,他们和他们的听众属于七零后、八零后里面的最敏感者。能理解这种对现实痛彻心扉而无能为力的敏感,就能理解万能青年旅店音乐的那种跌宕不已,他们的音乐根源于布鲁斯,但更多的委婉和曲折。纯熟的吉他能曲尽其妙,小号则如性情中人带醉行止,弦乐则恰好来扶住它们,这些乐器们的煽动既是哀怒之宣泄,也是治愈。相对于现实的万万不能,歌谣的力量仿佛万能。


这都是现实造就的,也是现实逼迫的。专辑里最令人震惊,或说最现实的(现实就意味着震惊,在中国)一首歌就是最后一首《杀死那个石家庄人》:“傍晚 6 点下班/换掉药厂的衣裳/妻子在熬粥/我去喝几瓶啤酒/如此生活 30 年/直到大厦崩塌/云层深处的黑暗啊/淹没心底的景观/在八角柜台/疯狂的人民商场/用一张假钞/买一把假枪/保卫她的生活/直到大厦崩塌/夜幕覆盖华北平原/忧伤浸透她的脸……” 灵感据说来自 2001 年石家庄爆炸案,但听来并非如此,歌词深入的并不是一个罪犯的内心,而是一个中国的普通人、一个要求普通的生存权的人的内心,他可以为自己忍耐,但不能容忍自己所爱的人遭受屈辱。但当今世道,处处都是屈辱,耿直的人避无可避。


这首歌打动了多少漂流于大城市谋生的底层青年,我在豆瓣网站上看到一个年轻的作者夜骸以《保卫她的生活,直到大厦崩塌》为题写的一篇博客日记,记述他的未婚妻来京第一天上班的情况,极为感人,他说:“时间是一把明晃晃的杀猪刀。平庸琐屑的日常生活是一块面目无趣的砧板。置身于刀俎之间,我们无处遁形,只能慷慨就范……尽管如此,我还是愿意引用这一句歌词,不是出于小苦闷或者小愤怒,而是出于……小肉麻:保卫她的生活,直到大厦崩塌。”


山川湖海来的人隐忍,怀才如未融化于俗世的盐,亦能随时掀起波澜,与世道来个玉碎的对决。他们并不万能,唯独知道生存中之不能,故“有所不为”,在关键一刻固守了狂狷之道。这已经不是音乐,而是我们这遗孤一代的最后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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缨 于 2011-4-27 13:24:50 说
这已经不是音乐,而是我们这遗孤一代的最后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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