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载春最著名的作品应该是那个未实现的“把鱼尾狮搬去威尼斯”(MIKE ,2005),此作品原计划将新加坡的标志性雕塑“鱼尾狮”(Merlion)搬运到威尼斯双年展新加坡馆,展期为 6 个月。这一要求最后被新加坡政府拒绝。林载春在接下来的谈判过程中并不妥协,最终被通过的却是另一个恶作剧式的反讽:那届威尼斯双年展新加坡馆几乎处于“空置”状态,除了两个巨型奢华的公共厕所吸引到无数观众前来使用(众所周知,威尼斯双年展展场浩大却很难找到公共卫生间)。林载春还在展馆门前竖了一块印有鱼尾狮侧面剪影的牌子,背面写了“我本想把 Mike 带来,那个重 80 吨的鱼尾狮雕像。”当这个提案被否决时,林并没有接受复制一座等尺寸鱼尾狮去威尼斯的折中方案,他坚持计划必须依循它原有的方式执行,这正是这一计划的价值所在。如 Kate 所说,《MIKE》其实是一个关于信念的计划。像“鱼尾狮”这样未实现(unrealized)、遭拒绝的林式作品方案还有很多,例如 1999-2003 年,他提案把竖立在新加坡大华银行门前的达利作品《向牛顿致敬》雕像移动一米或原地向左旋转 10 厘米;2004 年,在侯瀚如策划的“白夜”计划中,林构想在巴黎上空制造一场混合了催情剂的人工降雨,令整个“浪漫之都”情意绵绵;2005 年,他计划将光州双年展展厅的楼梯移去其中一级,并在展厅连接处的斜坡上加一级阶梯;2006 年,纽西兰 Scape 双年展,他计划买一套专业的国际奥林匹克撑杆跳体育器械通过国际快运公司赠送当地监狱长……尽管这些匪夷所思的方案令林载春颇受争议,但艺术家所激发的讨论也构成了其作品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林载春最近的一个作品——同样“无厘头”却跟它的名字一样令人“回味”,在韩国白南准艺术中心刚结束的一个名为《捣蛋鬼创造世界》(Trickster makes this world )的群展中,林找了一个厨师在展厅背面炸鸡块,油腻腻的炸鸡味通过改装后的抽风机弥漫在整个艺术中心内,观众在美术馆闻到炸鸡气味后,大部分人条件反射地产生一种不悦感,觉得哪里出错但又难以言说。林载春说:在美术馆空间,人们认为闻到咖啡味才是“对的”。而作品标题《吮指回味》(Finger Licking Good )——肯德基的广告语,又是一次林式捣蛋。如今“观念艺术”这样的标签已足够令人厌倦,但林载春的作品又的确极为“观念”,他总是在对某个现实情境作出微妙地反应与改变,微妙到有时甚至是“见,但并不可见”。而观众能否了解他的作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在日常生活的细微处引发人们去思考、去好奇:每天走过的路、身体对之产生的感应、习以为常的东西、规则…… 所谓微观叙事,以及如何从微处切入颠覆社会常识,从而去搅浑上层权力系统,挑战也是拓展系统和观众对广义艺术的理解边际。
在北京林载春只做过两个项目,都很典型。2008 年 4 月在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包括展厅、办公室、厕所、接待处、餐厅、艺术商店、楼道等在内的)整个空间释放 100 只中华狼蛛,它们会在这里栖息、繁衍、漫步;在接待处的一根黑柱子上贴一枚小小贴纸——它和你在文具店看到的小贴纸没有区别,上面有《猫和老鼠》动画片里的角色杰瑞(Jerry)和史掰(Spike)——如果贴纸被撕去,便需要工作人员用全站仪(一种精密工程测量仪器)按原先设置的定位数据在远处重贴一枚。这两个作品在当时曾引发热议。项目合同上约定五年,如今,蜘蛛们早已踪影全无,也再不会有人记起是否还有一枚贴纸完好地贴在某处。当时相关的纪录照片,或许是唯一可以证明这个作品曾存在的证据。在当时这个作品也几乎是不可见的,但事实上又的确存在——所以这全在于你如何观察和看待它们。策展人 Kate 说,相比那些我们处理过的大型而贵重的作品,蜘蛛和贴纸显得非常谦卑。林也许想带来这样一种启发,让你开始思考不同程度的承诺与义务,例如保持一个系统的持续运行。而在机构所承担这一义务的过程中,你可能并非一直在做一些大事,而需要照看不同的细节,一些引人注目的成果正是从这些细节中慢慢生发的。”
另一个作品出现在去年夏天由陈劭雄、姚嘉善策划的箭厂空间《就在拐角》(Just Around the Corner )群展中。蔡国强有个作品叫《把马可·波罗遗忘的东西带回威尼斯》(威尼斯双年展,1995),将一艘装有中草药自动贩卖机的中国渔船从泉州驶入威尼斯。像是某种调侃、意义的消解,林载春把一罐意大利著名榛子巧克力酱“nutella”(在大陆叫“能多益”)赠与北京国子监街箭厂胡同内的一间大饼切面店——把蔡国强遗忘的东西带回中国。将街头和环境视为艺术创作的现场,林载春的作品多与当地的空间环境发生关系。一罐巨大的进口巧克力酱,出现在老北京胡同的大饼店,有点古怪又似乎自然不过,又一件藏于日常生活之中的“作品”、不像作品的作品、“活”的作品。林说“我不希望大众诉诸一种直截了当的方式来观赏我的作品,即假定了这就是一件‘艺术(品)’。”据说卖大饼的阿姨吃了很喜欢,我听了也喜欢。
北京太大,像个消音器;我爱新加坡,但它不爱我
“来北京是因为爱情吗?”
“我一直想要训练一只非洲灰鹦鹉,让它在美术馆大厅唱蒂娜·透纳(Tina Turner)的 What's Love Got To Do With It (《与爱何关》)。”
采访过程中若遇到不能确定的说法,林载春会跟曹斐讨论更为准确的表达,用的竟是粤语。“你还会粤语?”“我三姐很喜欢梅艳芳,老看她的 MTV 就学会了。”“那你们平时用粤语交谈吗?” “遇到懂普通话和英语的外人,我们就用粤语,如果他们懂粤语和普通话,我们就用英语,三种语言都会的人,我们用眼神。”北京冬日的阳光下,林的微笑又狡黠又温暖,让我再次想起那句“嫁人当如林载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