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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异乡,在中国
——那些艺术圈的外国人
“你是谁?你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外国人!每个人都是外国人。我在中国,中国也是我的世界的一部分,双脚在哪,屋顶就在哪儿。”
刘小东,《自画像》,38×33 cm,布上油画,2010
钟瑾|文 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图片提供听起来好像绕口令:刘小东看金城,侯孝贤看刘小东,我们看他们。2010 年 6 月 30 日,侯孝贤及其摄制团队跟随刘小东回到他的家乡——金城,3个月的时光,最后凝结成这部长约60分钟的影片。在记录刘小东“看”家乡完成写生绘画的同时,影片也像他所期望的那样,如同在场的“第三只眼”见证了他与绘画对象、游子与家乡家人之间难以言说的情怀,以及艺术家对于山乡巨变的一番思量。11月17日,影片在北京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刘小东的个展上首次对外放映;而47年前的这一天,刘小东就出生在片中的金城。刘小东在日记里写道:绘画比电影早,应该更知道这个道理,所有的含义都发生在纵深的空间中。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往往被空间处理很妙的绘画所吸引的原因……在小小照片上,我很有质感地理解电影里的所谓长镜头的含义。金城造纸厂内。刘小东说:上下班的长笛依然长鸣,既撕不开沉寂的空气,也唤不起午睡的工人阶级。金城小子回家刘小东在金城的各个角落游荡。他去了他出生的小平房,以前每次回家这里都锁着门,这次门开了。进了门,门内不足20平米的空间如今已成了别人的家,地板上还铺了一层地板革,但旧物奇迹般地都在。刘小东画了炕,当年这是他们一家六口的床;炕上的帷幔还在,是他哥哥亲手做的,涂的蓝色、白色。他画了装戏匣子的小幔子,还有炕与厨房间的小窗子,小时候他每天都趴在这看妈妈做饭,闻菜香。他画了边上的小小温度计,电闸,以及垂下来的电线开关……他下笔很慢,像是害怕惊扰了这里的尘埃。跟以往回家一样,刘小东这次也照例去找儿时伙伴玩,去朋友开的KTV唱歌,去朋友的饭馆吃饭,还踢了一场中年组的足球赛……这次他要借画画的机会多和他们在一起,多呆呆。他在镇上的小径边搭起了画棚,画肋骨弯了的朋友;他一手持框一手拿笔,画下了老年得子的树军和白胖儿子;在台球室,他画下了身材依然姣好的小豆;在光线散乱的KTV里,他画KTV老板郭强;还有镇上派出所的所长、警察……某个傍晚,雨一直下,刘小东领着侯孝贤去看20公里外那片长100公里、宽70公里的芦苇荡。芦苇是造纸原料,金城的造纸厂还在,却濒临倒闭,方圆几里,看不到一个工人。而苇场里,毫不知情的芦苇仍在漫无边际地生长……侯孝贤喜欢这里。作为影片监制,侯孝贤这一次跑到摄影机跟前,与刘小东和他的朋友们一起喝酒唱歌聊天。也许侯孝贤就是这样无意中令刘小东忘记了摄影机的存在。而在忆起贾樟柯当年拍《东》的时候,刘小东说始终能感觉到他在那儿。刘小东不希望他画画打扰到这些人的正常生活,而侯孝贤他们的拍摄也好像不存在一样,不知道躲在哪儿,可是什么都拍到了。比如刘小东画累了,无力地瘫在沙发上,或在床上倒头就睡。刘小东第一次看片的时候也问侯孝贤,你怎么拍了我那么多画画的镜头?刘小东和老家的朋友们侯孝贤在 KTV 里唱歌,郭强在自己的 KTV 里被刘小东画,摄影机在继续拍纪录片,各干各的。画家中的电影人无缘亲历拍摄过程的观众,可以在展览的第一部分看到堪称“剧本”的200余篇刘小东日记,从2010年6月28日开始,到10月21日结束。扉页上,刘小东写道:“这一次,我要回家”。刘小东的工作方式,在策展人之一杰罗姆·桑斯(J e r o m eSans)看来很像一个电影人。他说,刘小东的日记就是剧本,每一天他们都在跟踪刘小东剧本的创作过程,每一天都在看他怎么选择“演员”和“场景”,找故事,讲故事。他抓住瞬间的动机、观察和印象,使每个构件都成为最终作品的一部分。他不仅是画家,更是画家中的电影人。但是,这并不是刘小东第一次参与影像“制造”。上世纪 90 年代,当他在中央美院附中的同学、也是好友的王小帅苦闷难当时,朋友情谊,互相托衬,促成了王小帅的成名作《冬春的日子》。片中,刘小东夫妇分别出演了他们自己,同时也展现了刘小东的绘画创作,以及他对人生、爱情的感悟。此后,刘小东不止一次给后来被称为第六代的导演们担任过电影美术指导。让刘小东萌生拍纪录片的念头是在2004年,他受蔡国强之邀参加“金门碉堡展”。当他在碉堡里画军人而训练场上枪炮声噪音阵阵时,他觉得自己正在从事一个很荒唐的活动。他想,如果此时有第三只眼把这一切记录下来,那会比一张绘画上的信息更有意思。2005年,刘小东去三峡现场写生,他邀请贾樟柯来做这“第三只眼”,这也是他第一次“导演”纪录片。三峡之行,刘小东完成了他著名的三峡移民系列作品,贾樟柯则不仅拍摄了纪录片《东》,还形成了电影《三峡好人》的构思。绘画与影像如此互动,不啻为一段佳话。2009年年初,刘小东应邀参加古巴双年展,并在哈瓦那的居民家中完成了写生作品《阿曼罗一家》,同时留下了一段关于此次古巴之行的纪录片。虽然这些纪录片在国内几乎没有做过什么公开放映,但是用第三只眼记录创作过程,以绘画和纪录片同时呈现,成为刘小东所独有的创作方式。他说,把画布拿到KTV里去画,拿到三峡大坝上去画,或者拿到兵营里去画,它是一个景观,像戏剧一样的景观。摄像机不仅是在拍他,同时也在拍社会发生的事情,人们都想表演,生活,现场,他画他的,别人干别人的。而且,现场仅仅是一部分,这种呈现方式还可以延伸到很多社会角落里去。《刘小东:金城小子》这个名字源自作家阿城无意中的一句话。刘小东说,杰罗姆·桑斯曾提议找最厉害的华人导演来合作,而侯孝贤是刘小东非常敬重的导演,他认为,侯孝贤在电影中展现的对生命的理解,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理解都很人性。而绘画与电影,都是站在比较人性的立场上去对待人生或者艺术,只是手段不同而已。在绘画背后,有很多东西需要延伸,用影视手段去完成会更加完整。刘小东认为自己和侯孝贤的“为人处事,基本的世界观是相通的”,他相信侯孝贤的加入能延伸绘画的力量。而在侯孝贤看来,刘小东的每一幅画,“是片断呈现全部,是瞬间凝结了此刻的现实和他的童年记忆。他面对面地直接画,不闪躲,不依傍,老老实实往实里去画,那一刻,他穿透了自身,并且,穿透绘画这件事。以圆熟的绘画技艺立世,但我们说,这叫做穿透力。”侯孝贤说他希望《刘小东:金城小子》能记录到这个。从7月看景到8月开拍,在这段被限制的时间里,刘小东提笔写下了这句话:一切皆为艺术,只有观看与被观看才能形成有效的艺术。在刘小东看来,一张书写,几个文字,一个纪录片或者是几个绘画,如果用艺术的眼光看它们都是平行的关系。他只是尽量把这种平行的关系同时陈列出来,让大家看到这一段时间内的生活。刘小东在画《我的老家》。日记里刘小东写道:1992 年搬住楼房,我就再也没进来过。这次来画,旧物奇迹般地都在。我小心翼翼用笔很慢,怕打扰这里的尘埃。刘小东在力五家画画。他说,这是他回金城画的第一张,有点紧张,不适应。力五家的窗户玻璃是蓝色的,透进来的光冷冷的怪怪的,看不清楚。画了好几天,改了好几次,累坏了。右边为《力五上夜班白天睡不着》,150×140cm,布上油画,2010。我们都是“第三只眼”上世纪 90 年代以来,刘小东对一些历史事件、社会事件的及时跟进并迅速反应,比如他画三峡移民、北川、太湖、青藏铁路、天葬(后来天葬台被铲平了)、盐官镇的马市……照评论家栗宪庭的看法:刘小东的绘画中有官方能够接受的传统写实风格,而其在写实里融进的现实主义成分又能令西方接受,这是刘小东的特点,也是他的幸运所在。于是,当刘小东在现场置起画布拿起画笔的时候,贾樟柯、侯孝贤们也打开镜头盖,揿下按钮,用摄影机呈现了视野中的一切。写生绘画与纪录片的美学特征和工作方式可谓异曲同工。在艺术批评家看来,刘小东走出画室、走到社会现场去写生,画他亲眼所见,暗合了1992年前后的一种艺术思潮和新的文化取向,即艺术家开始“回归现实”,回归生活,关注社会。艾未未曾评价《三峡大移民》和《三峡新移民》“呈现出一个国家的伤口和一个艺术家无言的立场。”陈丹青早在90年代就说刘小东“并不是一个所谓的知识分子型的艺术家,他凭的是天性,他是一个天性厚的天才。”刘小东则说自己“只是个鼠辈”,“但愿政治不要逼一个鼠辈人生去做一个伟大选择”,他说他“做不了”,他更加相信“眼见为实”。这一次,刘小东要好好看看这座他熟悉但又有些陌生的小镇,30年来,他第一次在家乡停留这么长时间。在刘小东的记忆中,“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年代,这里工厂宏伟,烟囱高大,汽笛声响,上下班的工人人潮汹涌,家属们就住在附近的低矮平房里。当时的平房是成片的,住宅间有农田、河沟相隔,小时侯这里是一帮伙伴调皮捣蛋的乐园。”但是,现在他仔细端详这座小镇发现,“城市化进程使我们坐火车看到的田野越来越少,一片一片楼房相连。我们忽然发现所有的城市都是一个样子,街上走的都是后勤人员,都是买卖人,工人阶级被淹没了,我们忽然发现我们都是城里人,我们的故乡都被楼房盘踞,我们都是没有故乡的城里人。”而且,自从17岁离开家乡,刘小东之后每次回家只是喝酒吃饭玩耍,并不画画。他怕家乡父老把他当回事。至于朋友,1993年之前刘小东一直在画,但是这些作品突然能卖钱了并且受到评论家和市场的稳定追捧,他就不好意思再画朋友了。在他心里,情谊是很多年才积累起来的东西,很重要,他害怕它太被他所用。这一次再画朋友,他说,“过去的生活是回不去的,但几十年的情义还是美好的。我想画画他们的脸,他们的皮肤,他们各自家族的样子。为我们活过的几十年留点证据。”金城之于刘小东,一如汾阳之于贾樟柯。同样是青年时代背井离乡、进京求学,贾樟柯在他享誉世界的“故乡三部曲”之中不断重复着他对家乡汾阳的记忆。片中的演员是他的儿时伙伴和乡亲,场景和故事是他曾经每天经过和经历的。他甚至说起当时家里一年四季以红薯为食,以至于他在之后很多年都不能接受这种食物……贾樟柯曾明确表示,这个时代有太多的官方记忆,我们需要有个人的记忆。也就是说,他的影像既是在为人留一份回忆,也是在为历史留一份记录。观者,可以从文字、图画、影像里看见或者想见经济发展和时光荏苒对金城面貌的改变,并想象着刘小东儿时伙伴们的青春容貌与昔日时光。城市化进程、新农村的势头太过迅猛,令刘小东们只能睁大眼去看,仅此而已,“来不及抒情也来不及不抒情”。如同中国传统书画的落款印章,金城小子刘小东用一幅自画像完成了他的家乡画卷。他正视着前方,表情一如他26幅画中的人物,他仿佛在思索。他曾经说过,他内心有一种恐慌,作为画家,他在离开他的人文环境,离开他的土壤、他生长的地方之后,还能不能从事这份工作?而山乡巨变、面目全非的又何止金城?
(杨福东、芦影亦有贡献,深表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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