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路易斯(Ben Lewis)|文 陈加佳|翻译 
本·路易斯,英国独立导演,独立艺术评论家,为BBC、ARTE 等电视台制作影片。他所拍摄的《Art Safari》系列多次获国际大奖,代表作品为《The Great Contemporary Art Bubble》(《伟大的当代艺术泡泡》)。
你为什么如此喜欢道路?我问。他答:“就像是一个登山者,我攀登是因为山在那儿。”
埃德·卢查(Ed Ruscha)已经把他生命的很长一段时间用于文字的绘画(虽然不能囊括他全部作品)。他画过好莱坞符号等著名标志,“这不是一个糟糕的世界,对吧?”(Not a bad world is it?)等日常用语,以及奇怪的双关语如“辣椒征兵”(Chili Draft,英文中谐音为:“恐怖的征兵”)。我和他对话时,他刚刚发觉了另一个很棒的文字组合。“福气水桶(Bliss Bucket),”他很高兴地说道,“我很喜欢这个组合,它蕴含了一种摩拳擦掌的力量。嗯,差不多就是这样。你不一定要去分析它,它只要保持本身的力量。我记不起是在哪里听到过它了,可能是在梦中吧。”
埃德·卢查是美国波普艺术家的代表人物,活跃在 2 0 世纪6 0 年代,与他同期的波普艺术家还有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罗伊·里奇特斯坦(Roy Lichtenstein)、詹姆斯·罗森奎特(James Rosenquist)等。他们各自运用不同的材料和方式创作:沃霍尔利用丝网印刷制作名人肖像和报纸图片;里奇特斯坦致力于连环画绘制;罗森奎特的重心是户外广告牌;而埃德·卢查的妙语是简单的美国英语词汇或者图标,似乎时常能在行驶而过的汽车上看到。
事实上,埃德·卢查 50 年的绘画生涯就如一部公路电影。
他出生于 1937 年,20 世纪 50 年代末在加州艺术学院(CalArts,位于美国洛杉矶附近)的前身学习美学和商业设计,在学期间,他兼职做排字工人。之后,他的艺术生涯可谓是在巡游城市的街道。1960年他画了“阳光少女加州葡萄干”(Sunmaid raisins)的方盒子,文字给人的感觉似乎是车胎正把那些文字压到柏油路上;1962 他绘制了音乐家Annie的名字;之后他还多次创作不同的“BOSS”。“‘BOSS’是我早期的作品,之所以会多次画它是因为这个单词有多层含义:除了表示你的‘老板’,1959 年左右我们还用BOSS 来表达‘酷’(Cool)的含义:比如人们会说‘嘿!这很BOSS!’,同时,BOSS 还是一个工人阶层的服装品牌。”
在创新系列之后,卢查运用显著不同的方式来创作文字系列。60年代,在绘画创作的同时,他还出版了具有影响力的摄影书籍,如随机选取了美国高速公路上 26 个加油站的《26 个加油站》(Twenty Six Gasoline Stations , 1963)、《日落大道上的每座建筑》(Every Buildings on the Sunset Strip , 1966),以及随后以游泳池、停车场为主题的作品等。卢查似乎在搜索意义的虚无——一个似乎是书,似乎是统一整体,却没有完成“书的使命”的东西。
80 年代中期,艺术家的创作终于涉及开阔的公路,作品《一个特别的天堂》(A Particular Kind of Heaven , 1983)便是在浪漫的日落景致上绘字。随后他开始运用山峦,将 “小型喷射机”(Baby Jet)、“美国工具补给”(American Tool Supply)等犹如从计算机硬件目录中摘取的另类表达,绘于积雪盖顶的山峰全景之上,并为这些图片创造了别具特色的,棱角分明的字体,让人想起焊缝金属。“山峦是表达英勇想法的方式,”卢查说,“我想达到的效果是‘无错字体’,因而我想象出一个轮廓分明的笨拙的人在为一张海报制作字母表。这些字母不需要任何弯曲,所以其中的'R,和“O”都是用直线描绘,非常简单。”
80 年代末,卢查第一次涉及怀旧主题,那是从美国 50 年代的黑白音乐电影中抽取的基础形象:似乎从浓雾中,模糊地看到自西部而来的马车路线和帆船轮廓。即使在这些朦胧的影像中,文字也有一席之地。影像边上粗糙的白色长方形,就像是艺术家打出了文字的轮廓。这个系列的高潮是某部老电影的最后一帧,写着“结束”(The End)。该影像立马成为了美国的图标,老电影潦草包装的深情叙述,以及死亡的象征。
“我是看着黑白电影长大的,”埃德·卢查说,“我很喜欢那些划痕和爆裂声——那些不该发生的少许的不规则——我开始模仿这些。将来的电影不会再有这些划痕,所以他们对我艺术的影响就如四五十年之后,人们看着我的作品时会问的一样:‘这有什么含义?’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在做着注定会失败的努力。”
但是,美国图标和波普艺术是埃德·卢查艺术的一部分,埃德·卢查的艺术也是对于图样和文字——这两个人们用以交流思想、创作艺术、制造含义的工具——的工作方式的哲学研究。长时间将视线停留在《钢铁》(Steel , 1969)上,你会有某种模糊不清的感觉,甚至是挫败感,但同时脸上滑过扭曲的微笑。文字“Steel”是用现实手法画成,犹如画作表面的液体。这种感受在另一作品《信念》(Faith , 1972)中也会得到:“Faith”用亮白色的意大利字母写成,背景是红、黑结合的无限延伸的神秘空间。卢查在玩味影像、文字的多种功能——文字的乐趣、聪慧也来自这些游戏。
有时,卢查也以“矛盾”为创作主体,比如在《地狱天堂》(Hell Heaven , 1984)中,他把“Hell”写在“Heaven”下方,创造了与现实常识相矛盾的视觉和言语的逆反。
还有些时候,他以视觉写实主义创作。作品《尖叫》(Scream ,1964)中,他在亮黄底色上用黑色写字,背景的黄渗入字母中,似在威胁着漫过字体的黑,正如炽热的高音巨响——尖叫!《好莱坞的背面》(The Back of Hollywood , 1977)又有不同,这是一个象征符号,表现了好莱坞魅力的另一个黑暗面。这个含义是只能由图像传达的,因为你不能“写”出文字的背面,而在这里,卢查“画”出了它,创造了语言不能表达的含义。卢查并非把自己沉浸在愚钝的记号语言学,或是哲学家口中的视觉现象学中,恰恰相反,这些冲动来自卢查,一个持反对意见、喜欢“冲破固有含义”的艺术家。
“我发现自己正对着毫无意义的东西点头,”他说,“我似乎正踩在鸡蛋壳上,但是我觉得我并不需要给出任何特定的含义……”这个艺术家笑了,“我很高兴我的职业可以让‘语无伦次’成为美德。艺术家是幸运的,能无拘无束。如果建造房子,你需要确保所有的钉子都在特定的位子上;但是‘构造’绘画时,即使所有的钉子都不在其位,它依然可以是一件很棒的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