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福东，《第五夜》的拍摄现场，2010，多屏影像装置，单屏 52 分钟 上海双年展｜图片提供

丁宁｜采访


“我的作品常常被误读。”杨福东这么说的时候，身后是由七块大屏幕呈平行排列的影像展览现场。在采访之前，他还在为上海双年展的现场缺少足够音频设备而发愁。作为中国当代影像艺术家中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杨福东为此次上海双年展带来了最新的录像装置作品《第五夜》。这是一部用七台摄影机同步移动拍摄的现场版电影短片，主要表现相遇而不相识的一群男女穿梭在旧上海的某个角落。杨福东说，其创作出发点是对电影拍摄制作本身的思考，与之相对应的则是多角度的视觉表达、拍摄过程中出现的偶然性和全新的观影方式。作品的布置和拍摄形式——七个画面的并置，也远远超出了人们的视域和视觉习惯，被杨福东称为“复眼观影”。


ArtWorld：为何叫《第五夜》？

杨：“第五夜”这个名字有美感，也符合自己心理上的一种状态。作品分两部分，在香格纳画廊展出的是完成版，主要根据
不同的景别、不同的景深和不同的移动镜头，来做多屏幕的实时电影。而上海双年展这版其实是一个现场记录版，是监视器在现场记录下来的拍摄状态，其中包括了彩排的过程和穿帮的声音。比如，“往前走一点”或者“预备”、“开始”。香格纳那版就像前夜，或是午夜后。两个版本构成了一个夜的双数，而《第五夜》的单数意味，也包含了不确定之感。


ArtWorld：无论是《半马索》、《青麒麟》，还是《离信之雾》、《后房》、《竹林七贤》，你始终关注不同群体的生存意义及和文化、生产、创造的关系。你想在《第五夜》表达什么？

杨：其实我有一个很简单的感觉，随着年龄的增长、生活阅历的更新，艺术家创作都是有感而发，也就是内心真正想做的东西。不是去看到了很多现成的作品或画册以后，去衍生出一种不属于自己的作品。在不同的生命阶段，你可能会感受到孤独、生存和死亡。我有很多灵感都是来源于周围的生活，或者在跑东跑西的不经意间就会熏陶出来一些作品。大概在两年前，我就隐隐约约有种感觉，想拿电影镜头来做作品，于是有了《第五夜》。


ArtWorld：如何看待作品在不同环境里可能产生的新的语言，或者仅仅是地点上的挪移？

杨：从作品本身来看，我并不觉得这次是把《第五夜》拿到另外一个地方来展，其实它特别像同时拍的两件作品。比如去年在证大美术馆（现喜马拉雅美术馆）做的《离信之雾》，就是把电影制作过程中的 NG 镜头来做作品。别人可能从十遍里面选一遍来做成电影的最终内容，而我却会把这个部分拍十遍，无论是好的镜头还是错误的镜头，全都当成自己的作品。《第五夜》是这种思维的延续，我们讨论在监视器里看到的画面和声音是否已经可以被当作作品？换句话说，错误的和瑕疵的东西是不是好的？所以我还是围绕着电影的制作过程来创作这个作品。



杨福东，《第五夜》的拍摄现场，2010，多屏影像装置，单屏 52 分钟 上海双年展｜图片提供
 

ArtWorld：多屏、多线索、多剪辑、多层，你想从中探索什么？什么是“复眼观影法”？

杨：从呈现方式上来说，我觉得当代艺术对影像的呈现方式在思维上和观念上变得更开放了。它针对的可能不再是一个独立的电影院，而是展厅，甚至是一个人来人往的开放场地。“复眼”的感觉其实就是强调现场，在证大美术馆做展览的时候，我实验过“余光观影”，用眼睛的余光去感受一种影像的存在。这次调整成“复眼”，其实可以再加上一句话，就是“在空间里呈
现影像，让观众产生心理的互动”的可能性。当然，这种心理的互动在汉语的表达上更接近“意会”，把多屏的影像作品呈现在艺术展厅里，有点像“立体派电影”，或者说“心理的立体派电影”。我想知道有没有这可能。


ArtWorld：这就像进入一种情境，或是你预设的一种氛围。

杨：对，所以我不认为这些影像是孤立无意义的，它可能会有一个叙事。因为大家太习惯了看叙事型的电影，就觉得只有那种片子才是讲故事的。我认为所有的影像，它的场景、空气、声音还有很多物品、肢体，都会有叙事感，就看你怎么去理解。


ArtWorld：黑白的、35 毫米的、模糊的、漫长的、风景画的、知识分子，对于这些关键词您怎么看?

杨：我觉得这种关键词其实已经不是针对我的作品了，它可能是针对黑白电影，或者其他的录像特征，这里面会有一种误读的概念。以前我也说过，我的作品常常被误读，有时候误读也是一种美。但是误读一旦成为一个程式化的东西，这就比较要命了。如果观众进入美术馆看作品说看不懂，那么他是非常真实的观众，这里面不存在误读，这种感觉可能会更有意思。但现在大量出现的观影或观展方式是，习惯性地看到了先入为主，之后就会形成一种习惯性的套路来评论。就像有人在网上对某个作品发表了评论，其他人再不停地重复跟帖，这种东西发展下去就变成了套路的循环，没有任何新的见解或者声音出来，这就不再是正常的艺术评论了。


ArtWorld：你怎么看待双年展在今天的意义？

杨：关键的一点还是认真。比如你是否有新的作品或合适的作品呈现出来，我觉得这个很重要。艺术家做作品还是要考虑自己的内心想法和感受。就像你说的，全世界的双年展多了，你要来回这么参加的话，挺怪的。最好不是去迎合某个展览，或者为了某个展览刻意去做一个应景的作品，这样就会有问题。最好是你在恰当的时间，正好做了有意思的作品，然后来参加展览，这是心态最舒服的状况。我认为，无论是哪个城市都可以去做双年展，但它应该是一个有精神品质的展览或者策划，否则就没有什么意义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