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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特定场合,我们暂且把文字视作 对图像充满敌意,反之亦然。这是《死 或生》一般的凶杀与情欲倾向的结 合。在久视不识中的,是性感的比基 尼女郎之间的殊死格斗。我们需要战 队,站队,需要进行朴素的政治性选 择,也骄傲地为敌人感到惋惜。如果 我们不是非要在有限的空间及时间内 指出斗争发生在哪里的话(真的吗), 或许,最起码,我们仍然能够在此询 问为何会有此种斗争,或斗争的形式 为何。
我们首先想象,战斗的两边是不能互 相理解的。在今天(或半个、乃至一 个世纪前),我们已经不能理所当然 地声称两者的关系是互相排斥的;我 们不仅目睹了文字在图像中的累积, 我们也见识过许多将图像渗透进文字 中的尝试。我们听说过执笔写作的艺 术家,也看到过作者们绘制图像的努 力。尽管我们不应在此讨论这些尝试 的品质、水准,甚至在此建立与此相 关的标准,但是我们最起码可以说, 在多次历史性的或当代的互相渗透潮 流之后,我们对彼此有了更深的了 解。我们不再能够朴素地想象:文字 保有逻辑,而图像保有所有其他事 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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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们要重新开始想象两者之于彼 此陌生的、不可理解的特性,甚至也 要在此确认:只有当两者仍互为异质 时,这种关系以及相关的运动才是有 深远意义的,才是可能的。这种讨论与从事写作或创造图像的人没有太多 关系,而是直接与文字及图像有关。 对于文字来说——无论是一首诗,一 个操作指南还是两者的结合——理解 图像不仅意味着捕捉这图像,也同时 意味着在将其纳入自身的过程中让自 身损毁。我欲内化那外在于我的事物, 也(有时候不是)非常清楚这事物将 摧毁我。文字在投向图像以目光时抹 去自身。而假定属于图像的神圣尊严 在图像把自身交付给文字特有的时间 及时间性之后也变得破碎。我们不能 在此跳跃到关于不同时间及空间的一 般性讨论中去,但是作为空间的时间 化的写作以及作为时间的空间化的图 像仍然以一种古老而新鲜的方式在与 我们交流。
以 M 女士的作品为例,她在四十年 前问世的大型作品有效地避开了两 者:这鸿篇巨制并没有绘制一个图 景,也没有讲什么故事。在审美层面 索然无味,在理念层面空洞无物,这 平庸的作品勉强想象了(这是文字式 的想象抑或是图像式的想象?)一种 截然不同的位面,这位面过于扁平, 以致于属于扁平性的事物都不为人所 知:无论是图像、文字还是大饼。 在 M 的世界中,事物在进行一种反 向的线性发展:在这个宇宙的麦当劳 里,人们要先把汉堡吃完才可以点 菜;尽管这个宇宙比起我们的来说是 如此的发达、先进,这里的高智商生 命体(他们能够解特别难的数学题, 手算开根号)因为扁平性的缺失而无 比焦虑,他们渴望一种从复杂朝向简 单发展的目的论。缺失的并不是一种 特殊的空间,不是文字或图像的可能 性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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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未喜欢过图像。并且,我从未喜 欢过“作品”本身,而是孜孜不倦地 去寻找关于某物的描述、评论、讨论等。 在一部电影(奇特的文字 - 图像结合 / 时间 - 空间结合)和关于这部电影的 吐槽之间,我总是选择后者。只有在 被分享或传播之后一件作品才能成立。 在此插入我自身(插到哪里去?)是 为了指出两者的合作关系:两者被拉 长了的、扭曲了的媾和将我们拉入深 渊中去。
我们熟悉这种出版物的形式,一种被称 作展览图录的整体:艺术作品图片和 描述、评论这些作品的文字是这种整体 的重要组成部分。任何一方的缺失都会 损害这种形式的整体性:没有评论文章 的图录是不重要的,而没有艺术作品图 片的展览图录——没有出版的必要。这 整体和图像的关系是首要的,然而,如 果没有那次要的文字,这图录不可形成 一个整体。这到底是什么呢?这是否是 “书”的对立面?
通过 Harland Miller 的作品我们能够想 象一种替代关系:最起码从《操艺术, 跳舞吧》(Fuck Art, Let’s Dance) 到《我就是我一直在等的那个人》(I Am The One I Have Been Waiting For),我们可以(基于那些折起书页 的细节)想象这些书籍封面不仅是封面, 其本身就是一种“书”的整体。这是一 种温柔得只有一个表面的书。或,如果 实在的或信息的重量及厚度的确是重要 的话,谁在今天能说一个图像不如一段 文字有分量呢。Dana Schutz 的《打 开的棺材》(Open Casket)尸骨未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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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布什的智慧在今天闪烁:“Is that all right, if I call you a‘piece of work’?” 我们对于图像或文字的不满,是否来自 于我们不信任大部分诸如此类的事物可 以被称作是“a piece of work ?”这 种不满是否相似于对“这是艺术,因为 我管这叫艺术”这过时但仍有人信的陈 述的不满?与此保有距离却又非常亲密 的便是艺术作品的行动(performative) 能力。
无 聊 但 给 人 带 来 大 量 启 发 的 J. L. Austin 指出,文字或语言本身是能够 独立行动的。“我打赌明天下雨”“我 愿嫁给这个男人”“我将此船命名为图 坦卡蒙号”(或许这名字并不太吉利)等。 在合适的情境中说出这些话语即是完成 了一种行为。摆在我们面前的首先是描 述性和行动性话语的肤浅对立(这肤浅 由来已久,这里,我们没空也没胆子重 申)。纵使对此不屑一顾的人最起码还 在行使文字书写的行动,或仅限于其可 能性,这些行动并非是无用、肤浅、暂 时、当下的,即便基于最微弱的可能性。 表面上(我们能接触到的不过表面而已) 我们甚至可以说,在奥斯维辛之后,文 字的行动本质仍可能创造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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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我们也以此意识到了艺术的不自 信。艺术能否在不过分陷入社会 - 政治、 经济、科学、技术等领域的基础上,完 成什么行动?或者,图像能否在任何基 础上完成什么行动?
大家应该都会给出肯定的回答。 Catherine MacKinnon 一 定 会 给 出肯定的回答。在发表于 1987 年的 《未经修订的女权主义》(Feminism Unmodified) 中,MacKinnon 指 出 色情电影不仅再现了暴力及堕落,其本 身也是一种行动,实施了暴力、造成了 堕落。我们相信,(出于一些错误的原因大受欢迎的)《死或生》在把怪物变 成性感女人的时候对我们做了些什么。 换句话说,一种女性的形象被打碎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古怪的男权主义 - 女 性主义结合:金刚芭比。
而 W. J. T. Mitchell 在《图像到底想 要 什 么 ? 》 (What Do Pictures Really Want?)中承认,尽管图像不是完全无 力的,但这些图像事实上往往没有我 们想象的那么强大。对于这种弱小的 认知解释了你手中的这本出版物。我 们可以初步确认,不受文字侵扰的图 像并没有什么力量。与图像的欲望相 连的是我对它的不欲。
1 一款比基尼女郎互殴的电子游戏 2 基于 Emmett Till 的照片所绘
3 言语行为理论(Speech Act Theory)由英国 哲学家约翰·奥斯丁(J.L. Austin)于 1962 年提 出。他认为我们日常的对话可以分为六种话语类型: 命令、要求、祝愿 / 致歉、询问 / 祈使、邀请、感 叹。约翰·奥斯丁,《如何以言行事》(How to Do Things With Words),Cambridge (Mass.) 1962 - Paperback: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2nd edition, 2005, ISBN 0-674-4115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