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吃方便面,同龄人中我应算骨灰级的,一九八〇年是我的方便面元年。在这个难忘的年份里,我先后尝试过舶来的方便面和国产的第一代方便面,后一种是上海制造,牌子实在记不起来了。当时,我觉得这种面条实在是好吃极了,好吃到简直就不忍心称其为面条,它完全就是一种令人瞠目结舌的魔法,一件包装在花花绿绿的透明胶袋里的新奇玩具,只要按指示加入适量开水,静观其变,一个自硬而软,由“生”至“熟”,从“死”变“活”的过程就会在你面前神奇地展现(许多年以后我才知道,“魔法拉面”原来就是安藤百福在一九五八年发明的全球第一包方便面的诨名),与此同时,一个彻头彻尾的懒人竟然可以被他所身处的那个勤奋上进的社会关怀到如此地步,心灵深处的那一番带有某种罪恶感的感动,绝非言词可以形容。 三十多年之后,我再一次爱上了方便面。尤其是去年的春节期间,几乎没有断顿过一天,而且最爽的是每天都可以换一个新品种来尝鲜。如果说第一次迷上方便面是因为它本身的“魔术效果”,那么,今日的旧情复燃,却是迷上了自己的魔术—我日渐衰败的味蕾竟然还能清晰地辨认出三十年前的味道!讶异之余,不由得老怀大慰,老胃大开—坦白地说,方便面在品种和包装上已经翻过了无数的新花样,而杯面和碗面的登场,堪称“方便面史”上最有意义的二次革命,但是,它的基本滋味却是无限忠诚地几乎一成也没有变过。 当然,一个骨灰级的“老方便”在今天也不是完全遇不到新问题的,比方说,超市货架上的方便面品种,就足以使人目迷五色,眼花缭乱。不过,在逐一服用了五花八门的方便面共四十余种而历八个星期之后,我已完全彻底地相信,这只能算是一个不成问题的问题,说穿了,选面一事看似复杂,其实一点不难,简而言之,只要以超凡之想像力配合以独到的目光死死盯住方便面的外部包装,即可事半功倍,战无不胜。 对于像我这样的聪明懒人来说,方便面的外部包装乃选面之首要和唯一的依据。在超市游荡的时候,最好把自己想象成某食品摄影大奖赛的评委或者某印刷厂的资深QC。而所谓外部包装,指的是印在包装袋或包装盒上的图案,那些鲜嫩欲滴的牛肉,那些活蹦乱跳的鱼虾—可以比较的,也就是这些东西了。也就是说,在明知上述物体并不真实存在于方便面内部的前提下,唯有选择那些牛肉看上去比较大块,鱼虾看起来比较生猛,色彩还原比较理想,图案构成比较悦目的那些,并且毫不犹豫地将它们扔进购物车。 但是事情到这里还远未告一段落。吃面的时候,最好吃一口面,瞄一眼杯,边吃边看,看图吃面,把你的想像力发挥到极限,就会吃出意想不到的好味道来—说实在的,让你口服心服的是,那些图片的制作水准真是有够专业,有够精美的啊,最起码,要比你上次去医院捐精时护士扔给你的那本画报强得多了。 如果非要在鸡蛋里面挑挑骨头的话,我相信上述包装及其图案可能会给素食者造成若干不必要的误解,从而使方便面的销售打上不必要的折扣。另一件需要注意的事情是,想像力要充分发挥,同时亦得小心拿捏分寸,切忌用力过猛而走火入魔。比方说,超市里有一种小剂量的碗面,如果阁下一见到外包装上的维尼熊和米老鼠,就开始朝着熊掌或老鼠肉的方向展开想象的翅膀,会是一件非常不幸的事。 当然,如果一定要骨头里面挑挑鸡蛋的话,窃以为不管是以汤料的滋味还是面条的口感而论,可以勉强接受的皆属非本土品牌。若有热血人士据此而指责本人媚外,随时欢迎往我的面里泼粪。老实说,任何浓度的粪水能否对一碗已经泡开了的方便面的基本滋味构成某种毁灭性的破坏,这件事我一直是非常怀疑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