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世界 2010年10月 246 期


瑞士:山峦文化
Giant Mountain, Delicate Culture

Page the World 特刊|
《艺术世界》 与瑞士《Du》 杂志特别合作

不是明信片,是现实

大卫 · 西格纳(David Signer)|文 瓦尼萨 · 平特纳(Vanessa Püntener)|图 杨成|译


大卫 · 西格纳(David Signer)|文 瓦尼萨 · 平特纳(Vanessa Püntener)|图 杨成|译


乌那博登(Unerboden)以美丽的夏季高山牧场而闻名。一些农民全年都居住在这个克劳森关(Klausenpass)附近的山上,在忙碌的夏季与寒冷的冬季之间,在旅游季与迁徙之间。

乌那博登是瑞士最大的高山奶牛牧场。夏季放牧时会有多达1200头奶牛来到这个位于乌里州与格拉鲁斯州之间的牧场。这片海拔 1370 米的狭长平原地处耶格山脉(Jägerstöcke)与克拉里登山(Clariden)之间,既是一个山谷,也是一片高原。这里作为牧场已经有了数百年的历史,但直到 1877 年开始才能够全年供人居住。1899 年,这里成立了一所学校,1902 年有了教堂,1935 年,村里共有 250 个居民。

但是近来的村民人口却有一些下滑:2001 年,学校关闭,孩子们现在必须乘坐校车到山下的小镇林塔尔(Linthal)上课。邮局也在同年关闭,两年后,公交公司停止了服务,“乌那博登快车”(Urnerboden Sprinter)现在基本只在有预约的情况下运营。如今大约还有 30 个人整年居住在上面,其中包括赫尔格一家:63 岁的赛普、妻子安妮、儿子弗雷迪与妻子和刚出生的孩子一起住在一栋名为“阳光下”的小屋一楼(因为屋子在一间名为“阳光”的餐厅楼下)。赛普夫妇的二儿子则在山谷里工作生活。



现在是三月底的清晨,天气很好,但是乌那博登始终覆盖着积雪。赛普与妻子坐在厨房里,喝着从保温瓶里倒出的咖啡。招待
客人时,他们更喜欢用咖啡机做出的咖啡,过滤咖啡总是有些太稀了。——“要来一杯烧酒吗?”冬天时,他们告诉我说,气温会降到零下 25 摄氏度以下,但最糟糕的还不是寒冷,而是刺骨的寒风。除了使用电热取暖器外,他们还用木头取暖。“但是我们已经受够了冬天生火的日子。”如果天气太冷,或者感觉太孤独,他们会去山谷里吗?“不,一般不会。”——或者去“阳光”里聚餐吗?“不。”——那么大家互相串门吗?“这个……”赛普说道,“……也不是我的兴趣。”

在这里,夏天与冬天的生活节奏是截然相反的。夏天是紧张的季节,赛普与其他人一起,赶着牲畜去牧场。在乌那博登,他有两个自己的牛棚,里面养了几头公牛、奶牛和牛犊。冬天,赛普要照看 10 公里长的滑雪道,但是过去的一段时间里滑雪者也不怎么来了。安妮在“太阳”餐厅里工作。今天中午,只有一个客人坐在那些铺着粉红色桌布与纸巾的漂亮的餐桌旁。

赛普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就在他的孙子如今生活的同一间屋子里。安妮也出生在乌那博登,随后与家人一同搬到了平原地区,而现在她又回到了这里。“一次回归。”她说。在谈到耶格山脉的险峻时,她自豪地说:“有人说,它就像多洛米蒂山脉(Dolomiten)一样。”说起过去,他们又回忆到这里曾经甚至有过理发店,但现在仅仅剩下一间小商店,而且就连这间商店每周也只有两个上午营业。

赛普又想到了威廉 · 退尔旅馆,那座雄伟的建筑现在仍在,只是绿色的百叶窗已经斜挂着。这里曾经还有过一个大型军事基地。但如今,乌那博登就像是一个鬼镇,大多数的房子只有夏天才有人居住,其他季节门窗都是紧闭的。如果人们离开村庄,前往克劳森关,车开过了最后一个房子就会看见禁止通行的标志。整个冬天克劳森关都是封闭的,通往村庄的道路是一条死路。有时,大雪封路,道路几周内都无法通行,村庄就会与世隔绝。

除了去牧场放牧外,村里生活的还有另外两个高潮:一个是瑞士电台都会进行直播的阿尔卑斯人点歌音乐会,音乐会每年都
能吸引 2000 名民歌爱好者来到现场;另一个就是克劳森赛车。而“旧时光”戏剧节每两年才会举行一次。赛普给我们看了牧场上的棚屋的照片,他像对待孩子一样,给来自苏黎世的客人一一描述。除了他难以理解的方言口音外,还有一些客人从未听过的单词,例如客人会觉得“时间牛(Zeitrind)”这个单词有点超现实了。“‘时间牛’指的就是两岁的牛。”赛普解释道。照片上还有些神秘的东西!那些看起来像晾着的床单的是奶酪布,而门框上的白盘子则是圣水杯。“这里还挂着一个十字架。”安妮补充道,“但是已经坏了。”

赛普缺了一根手指。角落里有一台古老的木质收音机,旁边是一本关于如何进行自我顺势疗法的书,墙上挂着一块牛市节的奖
牌。这里的世界距离苏黎世比起奥斯陆或是旧金山都更远,只有一些东西和瑞士的其他地方一样。两年后,届时已经 65 岁的赛普也会退休,然后他的儿子会接替他的位置。即将离开时,一辆外国牌照的跑车驶过“阳光”门前,“啊哈,保时捷。”赛普说。


(从左至右)韦尔纳 · 赫尔格,克莱恩牧场,2004 年夏;克莱恩牧场,2004 年夏;瓦尔特 · 基斯勒,瓦内伦,2005 年夏;本雅明 · 基斯勒,乌那博登,2005 年冬


伊森塔尔吕蒂,2005 年春


赶着五百头牲畜去高山牧场

本伊·基斯勒住在教堂与森林之间。拜访他的路上会经过 1940 年 12月雪崩遇难者纪念碑,当时共有 14 人被埋,5 栋房屋和 6 个牛棚被毁。尽管已经很久没有这种灾难了——但整个乌那博登四处散落着巨大的石块,人们感受得到,这里的大自然并不像明信片上一样迷人,而是更切肤、更直接。

要到达本伊的厨房,必须走过满地的刨花与锯屑,穿过他的木工作坊,本伊主要在这里生产旅游协会需要的长凳。他也和赛普一样在这里长大。1983 年,30 岁的本伊建造了自己的林间小屋。他和妻子利茜有两个孩子。每次他都会赶着 60 个农民的 500 多头牲畜去高山牧场——要如何管理它们呢?本伊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本子,上面是所有农民地址和电话的清单,旁边记录了去年夏天他们委托的所有牛。每头牲畜都在毛皮和耳朵上做了标记,以便区分。“夏天结束时,剃毛做的记号就看不到了。”他说。“但是如果仔细看,还是能看出那里的皮毛颜色比较深一些。”前一段时间,牧民们就已经开始重新修建牧场的栅栏了,秋天时他们必须把栅栏收回来,不然会被积雪覆盖。牧民们可以把栅栏放在森林里,但首先要把铁丝网取下来。麻烦的是,本伊告诉我们,直到五月,阿尔卑斯山上还有些地方被积雪覆盖着,所以人们只有等到最后一刻才能完成栅栏的最后一部分。栅栏由一个所谓的“牧民管理员”管理,从两年前开始这个职务一直是由赛普担任的。

我们一边喝雀巢咖啡,一边吃着 Schoggi 饼干,整个下午茶期间本伊也始终戴着那顶滑雪帽。问到年龄时,他让我猜。对于一个城里人来说,通过外貌来猜测他的年龄并不简单,因为我并不知道究竟是岁月还是这里的寒风、阳光和工作在他的脸上留下了这么多皱纹。本伊今年 57 岁,从他松弛的皮肤看来这个年龄差不多,但他矫健的身形却显得更年轻一些。他们夫妇都想知道我的这次报道是关于什么的。解释了很久之后,他们说:“噢!关于原始的山区居民啊。不过并非所有人都和苏黎世人一样,这样很好,不是吗?”

阿尔卑斯山是公共的,而牧场的棚屋则是私人的,本伊有两座,不久前他刚为其中一座新建了间厨房——“以前它看起来就像
个贼窝。”但是用来作为奶酪作坊的话,这些棚屋还是太老了,而且牛棚里也太热了,奶牛们不愿意在里面休息,而更乐意睡在外面。六月中旬,这些牲畜将会被赶到第一间棚屋里,并且在那里停留七周,人们用直升机将两到三头牛犊、食物和牲口需要的盐送上去。而全年最热闹的时候就是把所有牲畜赶到第二间棚屋的那天。平时只有本伊和他的妻子两个人留在高山牧场上,而这一天大约会有25个人前来帮忙,以确保所有的牲畜都跟着本伊不会走丢。必须要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才能够看住所有的牲畜。“有一次,”本伊回忆道:“我们弄丢了两头牲口。我们在山上找了几天,直到三周后才在一个山谷里偶然发现了它们,山谷里长满了灌木,从上面看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当时,两头牲口都已经死了。还有一次,一只牛犊的蹄子夹在了石缝中,看起来它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试图将腿拔出来,以至于都折断了骨头。

在第二间棚屋停留七周后,牲畜会在九月中旬被赶下来。“夏天我们的工作太多了,冬天却太少了。”本伊说。他又补充道:“其实冬天也有工作,只是没钱挣。”冬天他会去看管通往费塞滕峰(Fisetengrat)的缆车,这条缆车线路是2001年开通的。——冬天会不会觉得有的时特别孤独呢?“我们很享受。”利茜回答说。本伊觉得,这里很快就会变得彻底孤寂起来:“20年后,可能就没有人住在这里了。”

村庄的墓地里大约有 20 多座被积雪覆盖的坟墓,一座房子的大门上挂着一个牌子:旧学校,此外还有一个消防队、一间电话
亭和“克劳森大农场”,都已经关门了。花园里有两个中年妇女躺在躺椅中晒太阳,室外气温大约有 10 度。现代化和全球化并没有来过这个阿尔卑斯山上的原始高山牧场。在乌那博登的餐厅有一位来自肯尼亚的女服务员,她的家在格拉鲁斯省,她已经在山上工作了 4 年,她喜欢冬天与夏天的旅游旺季。旅游协会想到了一些吸引游客的点子:8000 米长的雪橇滑道、百米雪橇赛道、攀冰、夏季与冬季的漫步小道。只有春秋两季比较无聊,她觉得,这时常常就像今天一样:只有一个客人——或者更少。她也看过克劳森赛车,但并没有什么特别深刻的印象。“在非洲的大街上还到处都是这么老的车。”

傍晚的时候,我们下山回到了山谷中,带着一丝惆怅。当生活中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时,那么人们的感知力也会因此变得敏锐。这么说来,生活在山上的人们,尽管没有什么消遣娱乐,但最终经历的却不会比生活在苏黎世或者纽约的人少。



瓦尼萨·平特纳,1973 年出生于巴塞尔,毕业于布拉格戏剧学院,2002 年起成为自由摄影家,2008 年出版了《阿尔卑斯山的高山牧场——一个神秘世界的肖像》(Alp-Porträt einer verborgenen Welt),本文中的图片都来自于此书。
大卫 · 西格纳,民族学者、作家,苏黎世大学兼职讲师,著有《Grüezi(你好)——海蒂祖国的奇闻异事》(Grüezi – Seltsames aus dem Heidiland)(2006 年,图片:安德里 · 波尔)。他还出版了小说《荒芜岛》(Die nackten Inseln)(Salis 出版社)。


瓦内伦,2005 年夏


左:尤利亚 · 聚尔夫吕,伊森塔尔奥博牧场,2005 年夏;
右上:露西亚 · 比西克,伊森塔尔奥博牧场,2005 年夏;
右下:萨拉 · 平特纳,瓦尔德纳赫特,2004 年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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