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我们生活在一个被广告、档案、转述所包围的当代世界，通过虚拟的中介与物建立关系，相信物，依赖物，甚至发展成一种对物的迷恋。长居柏林的美国艺术家林 赛·劳森从 2012 年起就长期关注一块在 eBay 网出售的石头，这块矿物晶石因截面好似小丑的笑脸而被卖家高价拍卖。在劳森的眼中，eBay 就像是一个展览，像一片信息汪洋，沉落着无数不为人知、无从分辨的意图。原本以商品交易为功能而建立起来的虚拟平台，却被微笑石的拥有者那样的人当作展示的场所，通过价格阀门把商品变成他人无法占有之物或无法转让之物。由此及彼，人们在利用社会系统的固有设置时（或在社会系统中活动时），也可以在规则的范围内改变目的，使社会系统临时性地被篡改为其他东西。

劳森对围绕着微笑石所发生的叙事暗中观察，由此发展出文字记录、影像、虚构电影等作品和多个线下展览。虽然抱持着互联网是限制人与人距离的手段这一观念，劳森却不得不打破最初的隔离，与互联网另一端微笑石的主人大卫·麦尔登建立通信，订立契约。两个各怀目的的陌生人以难以相互预测的“合作”改写着微笑石的际遇。在劳森这篇为“真正的微笑石”的记录中，微笑石有三种存在形式：第一种形式是石头的实体，它为石头的主人所占有，一些波特兰的学生也曾在展览上见过石头的实体，并向劳森远程述；第二种形式是石头主人的叙事，它体现在他在 eBay 网站上对石头的文字描述和上传的图片，并经过多次更新；第三种形式是劳森作品中的石头，它反映了劳森对石头的猜测和想象。

劳森本人一直避免真正见到这块石头，与大卫的交流也限制在互联网上，似乎这样就能保持住微笑石虚拟的元身。劳森说：“我对微笑石的着迷（扩展到对石头主人的兴趣）集中在它和他的互联网存在上。作为一件无生命的物品，微笑石通过它被人们赋予的语境而成为一个给定的中介。大卫·麦尔登为它按上一种声音和个性。亲眼看到微笑石或与石头主人见面并不必要，或者有可能干扰我对他们的概念。大卫有选择性地在互联网上自我表现，而我自由地按照自己的想法去理解他，这种做法也许更接近他所希望维持的身份。”劳森为微笑石创作的虚构长篇电影中，女主角索菲娅陷入某种迷思，对她来说，虚拟物品比真实的物品更重要，因为虚拟物具有真品所没有的不朽潜质。劳森经常以雕塑或实体作品表现被人们概念化了的物品，她把对某一物品的概念化想象等同于某种虚拟物品。如果说，真实可靠的物在今天确实已不再重要，似乎也很难说，真实可靠的虚拟是否存在。

访问 www.ebay.com。

导航到一个名为“一切其他”的商品类别。

它的子类包括“不可思议的东西”“奇异物品”和简单的

“其他”。

这里是 eBay 的外部边界，是一个挑战分类学的事物汇聚

的场所。

比如，将你最低出价设置为 1000 美元这个相对的高价。

你会在沉渣泛滥的互联网拍卖中提取少量的精华。

这里是微笑石的所在之地。

微笑石是在 eBay 上出售的一小块玛瑙晶石。买家可以利用“立即购买”功能以 1,000,000 美元的价格直接买下它，或者提出更低的议价，卖家可以决定是接受还是拒绝。

微笑石在 eBay 挂了五年多。它被点击观看了 28,000 次，有 97 个用户把它列入了自己的关注清单（Watch Lists）。大约有 200 次低于1,000,000 美元的购买意向出价，但卖家全都拒绝了。

微笑石在我的 eBay 关注清单里保存了 3 年。eBay 的关注清单显示，微笑石的图片、标题、物品描述被数次更改。

*** 更新 *** 它仍在微笑 ***

这是一块微笑石，在我手工切开原石后，我看见它在看着我。我做石料切割已经很多年了，以前从没见过这样的东西，“它真他妈的吓到我了”。它会让任何人都很开心，因为它总是向人微笑。很多年过去了，我意识到我从没有在这块石头上见到不悦的表情。

这块石头是百分百天然的，绝不是画出来的。这块石头2011 年曾刊登在 BIDMONKEE 的头版上。:) 我喜欢所有人都看到它，因为它现在待在一个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它也很喜欢被人们看到。它会一直为拥有它的人微笑，如果我现在去存放它的地方，它会一如既往地给我大大的笑容。无论谁买下它，它永远不会皱眉，永远会保持微笑。（原文如此）

列出的物品说明表示它不是全新的，不能保证国际运输。这个 eBay 卖家的账号名为“guitarpickman.com”。他主要销售用石头和硬币加工打磨出来的吉他拨片。他的好评度是 100%，信用度积分是 188。除了 eBay，他还在 www.etsy.com 的网上店铺和他的个人网站 www.guitarpickman.com 上销售吉他拨片。大多数拨片的定价在 20 美元左右，买家可用 PayPal 支付。2013―2014 年的某段时间，他的网站无法访问，但 URL 地址还是被注册了的。

2012 年，我对微笑石第一次出价 100 美元，很快就被拒绝了。那年我又继续出了几次价，最高达到 1000 美元，仍被拒绝。2012 年底，我看到微笑石被以 10,000美元的价格售出了。我有点难以置信， 所以联了“guitarpickman.com”询问石头是不是真的卖掉了。他用eBay 的站内消息回复我，石头没有卖掉，是重新上架了。我始终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我猜测有人出价购买是因为出错，或者反悔了，或者是开玩笑。

我对微笑石左思右想，想再查看一下情况，于是重新点开eBay 的上架信息看看更改了什么。有一个更新是对出售物品的标题修改，标题声称它是“性感的”，并用到了一些寻常的描述语，如“珍稀”和“独一无二”（ooak，one of a kind 的缩写）。另一个更新是一张照片，一个孩子捧着微笑石贴近她的脸。我推测目的是证明石头的大小和笑容对比。但这也改变了 eBay 清单的基调。微笑石依然珍稀和性感，但也具有某种健康的家庭风。

在 2013 年夏，情况有了突破。

我把微笑石的故事告诉了一个朋友，她问了我一个非常普通也非常关键的问题，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这样问过。

另一半的石头怎么样了？

对我来说，这改变了一切。到目前为止，eBay 的上架信息只公开了半块石头，很明显还应该有另一半。石头切面上的笑容是因为有人碰巧把它切成两半而造成的。

我的问题接踵而来。

另一半石头在哪儿？它毁掉了吗？它是这块微笑石的完美镜像吗？另一半石头也算在这个 eBay 拍卖里吗？两个半块总价 2,000,000 美元？我能否用 500,000 美元买半块

石头？

巧的是，很快上架信息再次更新，卖家上传了一张两个半块的石头的照片。

另一半石头很不一样。它的面孔歪向右边而不是左边。面孔上部不那么尖，看起来有点扁，左眼有些浑浊，失去了左太阳穴标志性的压痕。

而且右边脸颊上有一个矿物沉淀的弧形痕迹，看上去就像是一条长长的灰色伤疤。在我看来，它就像一件次品。这块石头样本的自然质量和原先的那块相比并不差，但某些地方就是逊色不少，几乎像是赝品。我想象石头被一切为二，原先的微笑石（指的是先前的半块）是更早面对世界的，也见证了“guitarpickman.com”看到它时的震惊表情。后来的半块就像是事后补缺的，是这个奇迹诞生的双胞胎中晚出世的。

在这一刻，我觉得自己置身事内了。

我觉得被后来的半块石头冒犯了，它的存在让先前的半块石头不那么珍稀了，尽管我知道它们都来自同一块原石，没什么逻辑先后顺序。先前的半块石头似乎有鲜明的个性，它的商品描述虽然是出自“guitarpickman.com.”之手，但却为它发声。

微笑石（先前的半块）“总是在微笑”并“保持着一种永远的微笑”。它富有魅力，乐天主义，有亲和力，但后来的半块从未被描述。它郁郁寡欢吗？傲慢吗？假惺惺吗？为什么“guitarpickman.com”要如此之迟地公布后来半块石头的存在？

2013 年 6 月，我决定对“guitarpickman.com”挖掘更多。从他的网站，我发现他的名字叫大卫·麦尔登（David Melton），他很可能住在美国阿肯色州。Google 搜索不能挖出太多信息，于是我花了 2 美元对他做了互联网背景调查。现在我得知了他如今和过去的一些地址、电话号码和直系亲属的信息。我在 Google 地球的卫星地图上看到了他家住宅，很想知道他到底把微笑石放在哪个房间。它被安放在起居室醒目的位置吗？还是被放在床头柜上，每天向他问候早安？它被存放在一个盒子里吗？石头的两半都在放在一起吗？

“Guitarpickman.com”写道：“（微笑石）现在所在的地方，它见不到任何人，而它乐于被人们看见。”它的欲望是让人们微笑，但它待在阿肯色州的小镇里，没什么人能看到它。eBay 的上架信息为这个悲剧的小丑提供了大放光彩的舞台，而且它作为一个平台，为微笑石的互联网身份的发展发挥了功能。eBay 的上架信息让很多人在某种意义上拥有了微笑石，eBay 的关注清单就像是某种虚拟的物品收藏。我的关注清单里充满了我永远也不会买的东西，我只是想要为这一藏品库的可能性做个简单标记。

我对微笑石拥有所有权的这种感觉最终让我意识到这有多么不靠谱。eBay 上一件商品的拍卖结束后，关注清单里对该商品的记录只会保留 60 天，所以微笑石一旦被售出，上架信息很快就会消失。也许是为了在这一叙事模式中进行自我声张，我决定写一篇关于微笑石的小故事，故事中有一个和我很像的 eBay 用户。

故事的叙述者对微笑石的描述和我写在这里的内容很相像。“其他”的名目下层次化的类别展现了 eBay 上尘烟障目的景观，而微笑石是一团乱麻的交易市场的沧海遗珠，但它也能被迅速认定是永远无法触及的。故事中，“guitarpickman.com”被勾勒成一个虐待狂式的 eBay 卖家，他并无出售微笑石的意图，而仅仅想要羞辱潜在的买家。

他通过更新上架信息，称微笑石是性感的，上传将微笑石抱在手中的照片，以此来挑逗他人。他写道，他享受所有人看见他的上架信息。他希望人们知道他的享受感。随着故事的发展，微笑石以 10,000 美元的价格售出，心烦意乱的叙述者怀疑整件事的真实性而发问：“微笑石到底是否曾确有其事？”故事以一个可疑的断言结尾，最后一句话引用自“guitarpickman.com”的物品描述：“这块石头完全不是画出来的，它是百分百天然的。”（原文如此）

这个故事结束了，但然后呢？

按照逻辑，下一步这个故事应该拍成一部短片，所以我开始围绕着叙述者这个人物来写作剧本。她最初的密谋发展成对微笑石的痴迷，她一次次出价被拒绝的事实只是让她

病态地越陷越深，但随后事情有了转折……

这个 eBay 买家加入了某个线上约会网站，她在那儿遇到了一个长相很像微笑石的人。具体来说，他们在约会网站的用户头像是微笑石在 eBay 上架信息里最初的图片。她联系了这个在约会网站上的“微笑石”，双方开始相互联系。

在 2013 年秋，我开始为一个展览工作，这个展览将展出这个还在创作中的剧本所衍生出的数字印刷图片和雕塑。这些图片是用我设计的若干虚拟的微笑石的 3D 模型制作的，其中一幅被用于在网上发布的电子邀请函和新闻稿中，新闻稿中还列出有一块虚拟的微笑石模型以 10,000 美元的价格在 eBay 上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