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寻求“意义”
德国特约记者 沈奇岚|采访 莱比锡当代艺术博物馆|图片提供
莱比锡当代艺术博物馆(Museum of Contemporary Art Leipzig)是德国最有影响力的当代艺术机构之一,它的成立源于东德时期艺术关键人物克劳斯·维尔纳(Klaus Werner)的梦想,而这个梦想在柏林墙拆除之后终于成为了现实。
上世纪70年代,克劳斯·维尔纳领导着东德体制内的一个国家博物馆,但是他却总是用体制提供的各种资源来为那些没有机会展出或不被官方认可的艺术家们服务。因此,他在1980年被开除了。直到1989年柏林墙倒下,他始终是一个被禁止从业的人。

莱比锡当代艺术博物馆艺术总监芭芭拉•施坦纳(Barbara Steiner)
两德统一之后,克劳斯邀请了西德对文化有兴趣的企业家,共同投资建立了一个文化基金会,为全世界的艺术家服务,同时促成东西德艺术相互交流—这便是莱比锡当代艺术博物馆的前身。如今,莱比锡当代艺术博物馆已发展成为一个颇具规模且得到政府支持的文化机构,芭芭拉·施坦纳(Barbara Steiner)是它的新任艺术总监。这位曾策划了“德国故事”展览的女博士坚定地认为,固然有一个叫做主流艺术的东西,但更重要的是发现和展示那些有价值但平时看不到的艺术。
Art World:在民主德国时期有当代艺术么?
施:有,一直有。但是两种艺术一直平行存在:官方认可的符合政治意识形态的艺术与没有机会展出和出售的处于地下状态的艺术。 但微妙而又值得注意的是,那些被官方认可的艺术家并不一定为政治服务。他们的作品甚至可以作为对政治的批评来理解。
Art World:我们应该如何去理解东德时期的艺术?
施:我们需要在当代的历史条件下,用新的眼光去做出不同的判断,但这并不意味着搞相对主义。“意义”是我们所寻求的。政治的变化意味着经济关系和社会结构的改变,从而也引发了文化的转型。
艺术意义的产生,需要人去发掘和评论,需要展览和收藏,这是一个长期运作而形成的链条。然而,在时代变迁的过程中,这个链条特别易断,一些其他的东西会突然变得异常重要。所以,作为一个艺术机构,我们要做的事情就是再审视:我们想再看哪些作品,或者,我们不想再看到哪些。
博物馆是一个保护文化的地方,一个身份标识。我们不仅仅要把文化遗产保存下来,而且还要把这份文化积累积极地投入到当代的生活中去。文化不是死水,不是永恒不变的。我们需要重新思考“那些文化遗产对今天还有什么意义”。
Art World:您曾经策划过一个展览叫做“德国故事”,那是一个怎样的展览呢?
施:“德国故事”(Deutsche Geschichten)中的“Geschicht”一词可以理解为“历史”,也可以理解为“故事”。
面对过去有很多种方式。一种是怀旧,认为今非昔比,一种是压抑,对过去不追问也不过问,认为自己现在做的才是全新的东西。我觉得两者都有问题。然而,第三条道路就是:承认一个非孤本的过去,这个过去可以被解释、反思并融入到当下,它是一种交流。任何一种过去都是一种构造,我们在对它的阅读和解释中创造它。因此,“德国故事”是无数个共存的故事。
为什么人们总以“东德时期”和“两德统一之后”来衡量艺术品,这样的分类合理吗,它的衡量标准又是什么呢?政治系统更换的时候,人们的评判标准总是比想象中变换得更快,也更残酷。
上世纪60年代,西德艺术家们认为抽象绘画(Abstract Art)代表着真正的自由,写实主义(Realism)则是典型的社会主义风格。在冷战时期,“形式主义(Formalism)创作代表自由,写实主义是不自由的”成为一种教条。而现实是,在西德一直有人在从事写实主义绘画,就像一直有人在东德进行抽象艺术那样。
Art World:您如何看待“新莱比锡画派”的神话?
施:这个神话很有市场,“新莱比锡画派”是成功的市场宠儿,它不仅是标签,还是个世界品牌。这个品牌,使得画廊和画家都很受益,整个城市也十分受惠于此,吸引了好多游客。
但是,其实并不存在一个“新莱比锡画派”。他们的画风和立场各异,共同点只在于他们都生活在莱比锡,都是画画的,都进行具象创作。马蒂亚斯·瓦尔谢(Matthias Weischer),大卫·施奈尔(David Schnell),尼奥·劳赫(Neo Rauch)是“新莱比锡画派”的三个重要人物。其实,除了尼奥,其他两位都来自西德,然后在莱比锡学画。他们对待画画像对待手工艺一样精细。老的莱比锡画派和新的莱比锡画派在社会语境上完全不同,在艺术立场上也大相径庭。大家觉得他们都是一个风格的,其实根本不是。
“新莱比锡画派”和胡思乱想的棉纺厂
“新莱比锡画派”至今仍然是一个引人争议的名词。在欧洲能和“新莱比锡画派”商业上的成功相提并论的,也许只有英国青年艺术家群体(“YBAs”,Young British Artists)了。
最早的“莱比锡画派”指的是参加1977年第六届卡塞尔文献展的莱比锡的画家们。其中包括Werner Tübke, Wolfgang Mattheuer 和Bernhard Heisig,他们的学生Sighard Gille 和 Arno Rink 作为第二代莱比锡画派也归属其中。Arno Rink的学生Neo Rauch是第三代来自莱比锡的画家代表,他们被称为“新莱比锡画派”。
第一代莱比锡画派以表达意义为主,“新莱比锡画派”们虽然依旧以具象事物作为绘画对象,但同时融入了更多抽象和意念性的图像,画面更为晦涩,充满各种解读可能,带有超现实的意味。
这些画家目前的聚集地是莱比锡的棉纺厂—“Spinnerei”。“Spinnerei”在德语里有两个含义:“棉纺厂”和“胡思乱想”。当1884年这个叫做“Spinnerei”的地方建成的时候,很显然只有第一层意思。进入工业大发展时期的德国在1907年把这家棉纺厂发展成为当时欧洲最大的棉纺厂,带动了当时莱比锡的经济。莱比锡的棉纺厂女工曾是这个城市的一道风景。
莱比锡棉纺厂拥有超过125年的历史,有24座厂房,使用面积10万平方米。20世纪30年代,棉纺厂里树起了纳粹政权的大旗,许多来自东欧的劳工被强制在棉纺厂里做苦力。二战结束后,棉纺厂的旗帜换成了民主德国的国旗。棉纺厂女工们一生完孩子就把孩子放在幼儿园里,以便马上投入工作。经济全球化之后,全球纺织工业的中心渐渐向亚洲和非洲转移,德国的轻纺业逐渐惨淡经营。两德统一之后,得不到政府补贴的莱比锡棉纺厂越发不景气。1992年,棉纺厂停产,巨大的厂房成为了后工业时代的鸡肋。棉纺厂不得不转型成艺术区。租金低廉的厂房吸引了许多艺术家,如今有八十多名艺术家在这里落户,来自全球的画廊都在这里谋求发展。2001年,著名的Eigen+Art画廊也进驻棉纺厂,这为棉纺厂带来了国际声誉,许多国外游客慕名前来参观。“新莱比锡画派”的代表人物尼奥·劳赫(Neo Rauch)的画室就在棉纺厂的某处。
如今在棉纺厂落户的除了艺术家和画廊之外,还有不少艺术基金会。部分厂房将修建成公益图书馆和展厅,棉纺厂的经营者正打算和莱比锡视觉艺术学院合作,让毕业生有办展的地方。这样可借艺术区画廊云集的优势来为毕业生与艺术市场接轨提供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