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苏|文
预选赛
比赛终于结束了!现在是时候为“一场自己带队自己参赛的球赛”召开新闻发布会了。为让这个关于足球展览的故事更加可读,并阐明它在实现过程中可能发散出来的思考,这篇文字会暂时把足球术语和艺术术语混为一谈。
举办一个足球主题展的构思,从题案到行动经历了漫长的过程。年初我和张嗣、徐小鼎、莫伟康三位艺术家在玩足球电子游戏的时候萌生起这个念头:给“足球”做个展览。我们陆续接触了一些画廊,他们虽然表现出一定的兴趣,不过多数建议把这个展览放在公共空间甚至酒吧里。方案第一回被正式讨论,得益于在北京歌德学院举办的策展工作坊。当时同会的包括来自北京人文艺术中心,中央美院美术馆,南艺美术馆,蓝顶美术馆等各个机构的策展人和资深实践者,而我们四个足球游戏迷更像是临时走在一起的“凑展人”。在这次讨论之后,我们给自己起了个名称叫“出线小组”。早在参加工作坊之前,我们便刺探到不少年轻艺术家是足球狂热分子,他们在自己的创作里有意无意地运用和表现了足球,我们还对这些作品进行了梳理和分析。但在展开有关展览可能性讨论的时候,工作坊策展评估团队仍不断向我们发问:为什么要做一个足球主题的展览?对于我们而言,这似乎不是问题。然而四个年轻人每周花十几个小时在游戏机上玩足球并不能说服歌德学院来操办一场体育艺术盛宴。足球是人类世界的共享项目,四年一次的世界杯获得全球关注,比赛激荡着人们好斗的天性,又使之得以和平消解。运动之美,仅是观看本身吗?是那掷铁饼的古希腊男子?还是设计师为俱乐部设计的 Logo?
“足球是否可以被称为一项艺术运动”,这是我们期待在这个展览里面探索的问题。之后来到歌德学院,当即我们便认定这里是理想的足球项目发生场。歌德学院的空间体量和内部结构富有层次感,兼具画廊的展览功能与公众互动性。经过一段时间的沟通,歌德学院院长柯理先生也流露出对此项目的浓厚兴趣,于是“赛程”被确定下来。
耶苏,《2017 世界杯》,影像,20 分钟, 2016,艺术家|图片提供
首发阵容
比赛即将打响!主力球员的选择就成为了非常关键的一步。我们四人“既当了球员又当了裁判”。在准备展览的过程中,一些“球员”属于其他“俱乐部”,并不认同我们“球队”的风格。有艺术家认为自己的作品里虽然出现了足球,但不应从足球运动这个的角度去阐释。也有的艺术家认为热爱足球去踢就好,不必将爱好和艺术创作联系起来。另外一个例子是我们尝试邀请上海申花队参展。之前申花俱乐部进行过一次队员绘画比赛,前切尔西的外援登巴巴(Demba Ba)意外夺魁,他模仿一位俄罗斯艺术家,画了幅极简的抽象画。可惜这个租借意向最后没有成功。
经过一番游说,我们不仅招募到了队员,还租借到了几位其他俱乐部的球星。除了在北京的“本土球员”,通过德国的策展人兼球探伙伴,我们邀请到了德国外援弗洛里安· 奥尔(Florian Auer)加盟。他的作品是两块在哈哈镜前的草地,上边放着他私人定制的球鞋。为了适应中国的环境,这对叫做“半圈”的作品进行了一小点本土化,用中国标准的黑塑料底托代替了原先在德国展示时的木底架。来自武汉的画家毛安玮画了两幅颇为冷静的“实况足球”游戏截图,固定了运动的瞬息。之前一些有合作意向的球员,由于时机和作品尚未成形,并没有被纳入到这次大赛中。另有一些球员的作品很早就申请加盟,然而却并没有达到球队的期待,也被婉拒。最后的首发大名单一共包含十五位艺术家的二十三件作品,可以说他们是艺术界的一代球星。展览题目被确定为“Goooooooooooooooal”, 其中的每一个“o”代表一位艺术家。
从越位到红牌
假设现代足球产业是一个体量巨大的艺术项目,那也就不奇怪有那么多艺术家将自己的创作卷入其中了。反之,艺术也可被看作是一种广义的运动项目。当代艺术和足球是两个具有相似历史长度且独立平行的系统,不断发展出各自的上下文,走向职业化。它们都被观看、被消费,满足了大众通过感官体验获取精神代谢的欲求。每隔几年举办的世界杯、洲际杯,极其类似艺术里的文献展、双年展,它们定期展现在全世界的面前,接受历史的考验和荣耀的占卜。进入 21 世纪图像信息时代,两者的相融似乎活跃起来,足球行业加快了在球衣、球场、衍生品上的艺术设计与更新换代,阿尔及利亚艺术家阿德尔· 阿贝德赛梅(Adel Abdessemed)直接为2006 年世界杯决赛中的两位争议巨星马特拉齐和齐达内制作了巨大的公共雕塑作品。可以看出,足球所折射出来的一些内在问题,被艺术关注或借用了,而“艺术家”一词早已被体育媒体用来指代那些极其优秀的足球运动员。
我们希望这次“越位”的展览可以提供两个系统间某种内部相关的启发性,并透过每位艺术家的自发创作,尝试从多种角度对足球与艺术的联合进行实验。
毕建业的油画《夜间训练》和刘夏的《失控的足球运动员》描绘出足球世界里的典型场面:绿茵场上的训练和意外。日复一日的枯燥训练与竞技时的戏剧性是一对绝妙存在。足球是圆的,在训练时或许一切尽在掌握,一旦开始比赛则任何事情都可能发生。这令人想起艺术中的类似的情形:创作游离于计划与灵感之间,充斥着兴奋和乏味,最难的似乎就是在可控与不可控之间获得主动。莫伟康与查宋刚合作的《888》是一组三联画,描绘一群足球记者蜂拥而至拍摄奖杯的场面,然而画面里面并没有奖杯,奖杯被做成雕塑放置在了展厅的另一处。李波的《来我身上踢球》是用家乡的赤黄色泥土在地上铺出的一个球场。在短暂的乡村教师生涯中,李波就是带领着学生们在这样泥泞的场地上享受足球带来的欢乐。这片泥球场的体积与作者的身体体量相同,并将伴随他的乡愁和身体走向不同的地方。艺术家代化制作了五段动画以及配套的五件装置,在这些作品里,足球有时候是大独裁者卓别林手里的玩物,有时候变身中国熊猫,有时候是由和平鸽与皮球组成的男性生殖器,这些变幻莫测的造型似乎暗示着意识形态的不确定性和政治的无孔不入。艺术的挑衅,再进一步,红牌罚下!
毛安玮,《KONAMI No.1》,布面油画,70cm×90cm,2012,艺术家|图片提供
巨星
球星是整只球队甚至一个国家的象征,他们的图像无处不在。香港艺术家李天伦的作品《罗马王子——托蒂》从名称上就反映出球迷的直接性。他设计了一款邮票,将斗兽场变成皇冠加冕给罗马队长托蒂。张嗣的《保方》来自意大利门神布冯(Gianluigi Buffon)的音译,是一扇固定在白墙上的半浮雕球门,球门永远进不了球,对于前锋和观众这似乎有些霸道,然而冷冰冰的石膏可能就是对这位门将的最佳赞誉。足球的历史通常就是经典比赛和经典进球的历史,留下的是永恒的图像记忆。徐小鼎的《伊斯坦布尔奇迹》是一本可以翻阅的书,用图表的方式勾勒出了一场发生在 AC 米兰与利物浦之前的冠军杯经典对决。
足球竞技关乎个人与团体,球场上,每个球员与队友相距五到十米,就像是在一个星系,既在轨道上有序运行,又是一个自转的星体。在涉及球员的作品中,特纳奖得主道格拉斯· 戈登(Douglas Gordon)拍摄的《齐达内》或许最接近透过足球直面个体的真实感。对于观赛的人而言,足球是某种图像小说,无论观看者在其中是关注比赛还是关注人,“阅读”使得这项运动带有了其他项目并不具备的文学性。或许是因为发生在 2006 年的那场世界杯决赛过于戏剧性,至今令我浮想联翩,作为参赛球员,我拿出了《纪念莫扎特诞辰250 周年MTV》这件影像作品:在一段较长的杂暗背景中,解说员不停的描述着比赛的进程,视频里偶然会短暂地闪过那场决赛的集锦,这时候莫扎特的音乐奏起,就像记忆中的闪灵时刻。
“Goooooooooooooooal”展览现场图,(左)刘夏,《失控的足球运动员》,布面油画,60cm×90cm,2014
(右)毕建业,《夜间训练》,布面油画,80cm×155cm,2014,艺术家|图片提供
博彩解说员
在科学与体育的历史上,伽里略、郭守敬、哈雷、马拉多纳、C 罗都试图更精准地掌握球体的运行轨迹。球体运动的不确定性让运用和关注它的人们从惯常的规则活动中抽离出来,找回激情与未知,感受人类初次触碰这颗星球时的脚感,似乎回到了原始人类在大草原上互相追逐,围猎野兽的时代。祁震的《ZOO 球》是一段冷峻而奇异的动画,可以看到一个足球穿梭在屏幕间,足球与动物园里的各类成员们互动了起来。梁半的《被偷窥的天空》则是一个摆放在地上的普通足球,在球的充气孔部位装入了一个细小的针孔摄像头。于瀛的作品叫作《姐做了,一切曾有可能》,这两句令人感到熟悉的广告语分别用英文印在巴塞罗那队以及皇家马德里队的队服后面。两个少年模特穿着队服背对观众,站在高处远眺,西班牙国家德比突然诗意地终结了。
2016 年国际足联选择起用粉红色皮球作为比赛标准用球,人们似乎不愿意再看到过于男性化的足球世界。不过博彩业一直都是足球运动的好伙伴,阴谋论者总在强调赌球集团对于国际大赛和球队的操纵。唯一参展的女艺术家刘卜华,通过与文化馆1 合作的线上猜球项目“叫我刘美美”,糅合了现实中的欧洲杯实时赛况和球迷们的赌徒热情。从四分之一决赛开始,每场比赛她都邀请两位艺术家各代表一支球队创作一件网上作品。观众通过手机登陆猜球平台,可以依据对球队或艺术家的支持,预测当晚比赛的比分,如果猜中,第二天就能赢取现金。
展览开幕后的周末凌晨,欧洲杯决赛打响。我们的平行项目“决赛夜”在黑桥艺术区“惊奇的房间”2 举行。除了美国艺术家卡尔(Kyle Skor)的两幅精致小画,展厅被布置成游戏厅,摆放了供人睡觉的床榻以及降温用的冰袋。在争夺“实况杯”的足球电子游戏比赛中,八位艺术家分两个小组逐对厮杀。三个多小时后,进入决赛的是莫伟康和卞卡。最终,在加时赛中卞卡顶住落后的压力,抓住一次单刀机会绝地反击,获得冠军。与此同时,欧洲杯的决赛拉开帷幕,年度头号球星 C 罗在第 25 分钟受伤下场,以泪洗面。接下去法国的未来之星格里兹曼错失了多次有威胁的进球机会。法国队的煲粥战术和葡萄牙队的温水煮青蛙计谋都很成功。
艺术家胡向前与评论家杨北辰被邀请分别代表葡萄牙和法国进行比赛的直播解说,两位解说员被打扮成舞会派对古装风,花枝招展。由于熬夜太久,解说员和美女主播轮流睡倒。
沉闷的天气终究难持久,比赛来到加时赛,在法国队略有松懈的五秒内,葡萄牙人埃德尔打进了制胜的一球。
尽管决赛爆出冷门,还是有不少艺术家与球迷押对了比分,在“刘美美”那里领到了奖金。
于瀛,《姐做了,一切曾有可能》, 喷绘、现成品,80cm×80cm×150cm×2,2015,艺术家|图片提供
新闻发布会
欧洲杯结束的时候,天已经彻底亮了。来看球的伙伴和艺术家们陆续回家休息。我走出惊奇的房间,清理过道上的垃圾。“决赛夜”项目消耗了大量的菠萝、啤酒、矿泉水和烤串。
一位睡眼惺忪的女士从对面工作室的门里走出来,问道:
“法国赢了吧?”
“葡萄牙赢了。”
听到这个结果,她顿了一下。
在已有的惯性下生发出可能性,或许就是艺术与足球的魅力所在。
接下去,新一轮的比赛或许会马上开始,艺术的系统和足球的体制确实具备共通性。假如展览是一场发布会,我们会对观众们说些什么?可以猜测记者会问:“足球运动是艺术吗?”
但恐怕我们想问的问题会更多,也更需要去积极思考:用足球的规则来运营艺术项目会怎样?展览的主客场制度可行否?作品可以通过反复展览积分吗?艺术家俱乐部?艺术家的转会市场?是否有必要给策展人设置薪水和保险?画廊联赛?如何吸纳真的足球俱乐部进入艺术创作中来?
这些新问题,就留给下一场比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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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文化馆”是一个以微信平台为基础的线上艺术计划,由策展人鲍栋发起。每周发布一位参与者的作品。 作品包括图片、视频、音频、文字等任何媒介,涉及任何可能的任何艺术类型,但都以微信系统环境,包括公众号、朋友圈、聊天群及微信软件所整合的各种功能为实现条件。“文化馆”不是一个传播账号或推广平台,“文化馆”是一个现场。
2 “惊奇的房间”是一个有房间,有出版,有微店的基地组织,由评论家康学儒创办,位于黑桥艺术区二道八号。
GOOOOOOOOOOOOOOOAL
展期:2016 年 7 月 2 日 至 7 月 7 日
地点:北京歌德学院(北京市朝阳区酒仙桥路 2 号 798 艺术区创意广场)
策展人:出线小组(张嗣、耶苏、徐小鼎、莫伟康)
艺术家:毕建业、代化、Florian Auer(德)、李波、李天伦、梁半、刘卜华、刘夏、毛安玮、 莫伟康+查宋刚、祁震、徐小鼎、耶苏、于瀛、张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