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洲行动之大尾象:一小时,没空间,五回展 中国广州|时代美术馆 2016 年 6 月 4 日 - 10 月 7 日
梁钜辉,《进入计划》,装置(木板、有机玻璃、镜片、灯管),尺寸可变,1991,时代美术馆|图片提供 有益的荒谬
(刘希言|文)1991 年,第一次听到“大尾象工作组”名字的侯瀚如,用怪异和荒谬来描述自己的感觉,一只有着大尾巴的四不像的动物?一种把艺术“工作化”的创作方式?从标题中就弥漫出来的荒诞性,到当时大尾象把展厅变成建筑工地这种打破惯常艺术思维的荒谬做法,一方面让侯瀚如感到表面的诙谐,一方面也让他从中嗅到这个广州青年艺术小组尝试对当代艺术中“观念艺术”相关命题进行思考和实验的大胆气息。 在 1991 年大尾象的首次展览中,梁钜辉用多重镜子、黑白箱子的组合构造出一个视觉图像层层叠加错位的虚幻空间,使人在其中反思个体自身、个体与公共社会的虚实关联;陈劭雄用黑色油漆在七天内涂满160 平方米的透明塑料薄膜,以单调重复的行为引诱观众深陷其中,颠倒作品的内外关系,混淆真实与虚无的界限;林一林以角铁焊接的非建筑链接方式将一卡车砖头搬入展厅堆积成松散的墙,探讨占据空间的方式以及雕塑与建筑之间模糊界限的可能性。
在当时给林一林的回信中,侯瀚如针对大尾象的艺术纲领和创作实践,从讨论杜尚开始的当代艺术中对“艺术是什么”的界定到层层剖析建筑形式、建筑空间、建筑过程的内涵,最终将1991 年大尾象的行动形容为“有益的荒谬”。事实上,如果将时空穿越回90 年代的中国,穿越回大尾象活动所处的艺术环境中,会更为切身地理解这种“有益的荒谬”。不同于北京地区“八五新潮”热浪下激进多样的创作方式,迥异于广东地区相对平和的艺术理念,又疏离于同时期其他地区艺术小组的有组织的创作与活动模式,仿若是起建中的摩天大厦剥离了光滑完整的外立面而直接裸露出钢筋水泥,既觉得形式荒谬,又被形式的纯粹和赤裸所刺痛;既觉得这与对当代艺术的即时认知违和,又强烈感受到大尾象呈现出的这所当代艺术大厦中骨架的震撼力量。
林一林,《防鲨网》,彩色照片,385cm×290cm,1997,时代美术馆|图片提供 25 年后,始终关注大尾象的侯瀚如和策展人蔡影茜在时代美术馆策划了“大尾象:一小时,没空间,五回展”这一回顾展览,将大尾象 20 多件反空间、反展示的行为影像和装置等作品同时“堆积”在一个白盒子空间内,把大尾象1991-1996 年在民间自我组织的五回展览并置在一个美术馆语境中,以破碎的时空交错和无休止境的狂欢派对为大尾象的活动划上了一个巨大的荒谬的“句号”。(这是笔者的一种比喻。事实上,大尾象的集体活动在 2005 年参加完“第二届广州三年展”的“三角洲实验室”后就基本结束了。大尾象主要成员林一林、陈劭雄、徐坦目前各自独立活跃在当代艺术领域中,另一主要成员梁钜辉 2006 年因病逝世。)
堵在入口的《XX 亿零一个Ⅲ》的砖墙和《生产空间与蚂蚁》中成千上万只蚂蚁蟑螂涌入展厅瞬间压迫观众的感官,《耗电 72.5 小时》和《匀速,变速之一》中斑斓的霓虹灯觥筹交错,《空》的空间里废气堆满的气球时不时因为观众的走动而无力的颤跃,《爱的寓言》中头戴蓝色头盔的模特扛着火箭筒在展厅某个拐角处猛然露面不知对准着谁,《视力矫正器》和《七天的沉寂》等作品中发出的枯燥的、机械的、重复的声音充斥在展厅中……当尝试去形容面对这个展览的初始感觉时,竟然会觉得侯瀚如当年使用“荒谬”的恰当性。大尾象作品中对现代城市化、生活方式、生存环境、公共空间、过度消费、个体体验、身体极限等等话题的始终关注、深刻反思与狠劣实验,荒诞与沉重并存,谬论与现实抵抗,这种强烈的反差使得在今天重新面对大尾象作品时,依然可以读懂其荒谬表面背后艺术家基于不同经验和创作方法所传递的对于当代艺术以及现实社会的严肃思辨。
这也让人不禁联想起大尾象活跃的时代背景,90 年代的广州。当时的广州是改革开放的首批城市、港澳台及海外地区与大陆的广泛交往之地,市场经济的高速发展和多元化的人口迁移,使得广州在具备开放与自由的同时也存在身份多样性认知的迷惘,在城市化极速跃进的当口也被迫较早地受到人口问题、发展过剩这样的压力。成长在此的大尾象,面对着建筑巨兽吞噬城市和人、面对着发展这个双面刃带来的积极与消极的影响同时作用在个体与城市之间、面对着不能用既有概念去定义的创造者和消费者、面对着隐藏在艺术发展大潮中变革的微弱火苗,他们以“荒谬”为回应,他们选择这个时代的语言、破除对艺术概念的传统认识,他们关心城市、关心社会性、关心人,即便这种关心以一种更为反叛、讽刺甚至是无意义的形式体现出来,而正是这种始终与这个时代接轨、始终反思这个时代而不随波逐流的行动,使得他们的荒谬成为一种“有益的荒谬”。 虽然近三十年间当代艺术仿佛已经改头换面革新多次,但事实上,刺入核心的现代城市化的问题依然悬在艺术的头梁之上,大尾象当时所思考或抵抗的问题在今天依然存在,而当下的艺术家在面对这些时,采用的很多也是大尾象的思路或进一步的拓展,这可能也是当下这个时代在大尾象的“趴体”中更能认同并不断思考这种荒谬性的原因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