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和森林,以及互不相遇的目光 阿尔贝托•贾科梅蒂回顾展 中国上海|余德耀美术馆 2016 年 3 月 22 日 — 7 月 31 日
展览现场图,余德耀美术馆|图片提供 Alberto Giacometti Retrospective at Yuz Museum Shanghai, curated by Catherine Grenier and Christian Alandete (March 22 – July 31 2016) (c) Yuz Museum Shanghai and Fondation Giacometti Paris, 2016 (c) Estate Giacometti Exhibition Design by Studio Gardère / Photo by Alessandro Wang (伍忱|文)2016 年恰逢瑞士雕塑家贾科梅蒂逝世 50 周年,在国内能够看到这位艺术家重要作品的机会并不多。本次回顾展由曾担任法国蓬皮杜艺术中心副馆长、现任贾科梅蒂基金会总监的著名策展人凯瑟琳•格雷妮尔(Catherine Grenier)担纲总策展,由克里斯坦•阿兰迪特(Christian Alandete)任联合策展人。策展方颇有诚意,不仅拿出《匙形女人》(1926—1927)《凝视的头部》(1928 年)《行走的女人》(1932 年)《鼻子》(1947 年)《三个行走的人(方形底座)》(1948 年)以及大通银行中心计划等重要作品,还展出部分艺术家手稿、绘画作品、同时期著名摄影师拍摄的照片,创作中的影像资料等等,对于国内长期依靠印刷品来膜拜大师的观众们来说实在难得。 阿尔贝托•贾科梅蒂活得并不长,66 岁,看他的年表,一生中也无传奇。他出生于一个艺术家庭,父亲是著名的后印象派画家奥古斯托•贾科梅蒂。贾科梅蒂的艺术生涯从他 12 岁就开始了——那是一幅有苹果的静物。14 岁,他在自己就读的小学里有了一间私人小画室,19 岁跟父亲前往威尼斯双年展。在意大利拜他读到了喜欢的丁托列托和乔托……毫无意外地,他成为一位职业艺术家,甚至不能说是“成为”,他天生就是。当我们回顾这位天生艺术家的“艺术人生”的时候,策展人为我们提供了一条十分清晰而又谦逊的思路。展览分成了 15 个单元,这些单元的分割里既有时间线索,也有风格线索,从他的童年开始,从父亲开始,交错勾织出艺术家跨越半个多世纪的创作生涯。 展出共 250 件作品,其中最值得一提的是展陈设计师阿德里安•卡迪(Adrien Gardère)对展览空间的塑造。最开始我是被陈列在中庭里的贾科梅蒂作品吸引,要走过去的时候,却被导览工作人员引到一个像房间一样的展厅门口,告诉我展览从这里开始。于是,从一个房间到下一个房间,再到下一个,中间穿过缓缓开启的自动玻璃门,每个房间都是一个独立的展览单元。雕塑作品很在乎展陈空间,并非高和广就一定能传达出作品的力量。贾科梅蒂的雕塑从来不对空间有野心勃勃的占据和分割,所以小小的干净的房间更适合观众跟作品之间的交流。在“艺术家庭”这个小房间里能看到 1927 年贾科梅蒂为母亲和父亲所做的头像,那时他已经不再满足于写实表现的传统,而力求通过对结构的象征化塑造来实践一种更为简洁和神秘的表达。母亲头像的线条圆润古朴,面部扁平处理,只有前额发髻和鼻梁以非常温和的方式凸显出来,有着某种普遍意义上的母亲的感觉——大多数人对于她的印象总会停留在发髻或者鼻梁。父亲的头像线条则完全简练,在近似倒三角的面部分割里,五官是非常虚化的存在,他仅仅划出一些线条来暗示五官。很明显,艺术家在这里并不想去表现一种普遍意义上的父亲的强势和统治感。正因为父亲的宽厚,贾科梅蒂才会有相当大的发挥空间,他可以大胆的尝试,不愿止步于某种流派或者风格,比如超现实主义。但是,他也不像同时代的毕加索那样在各种手段和技法里玩耍。 展览现场图,余德耀美术馆|图片提供 Alberto Giacometti Retrospective at Yuz Museum Shanghai, curated by Catherine Grenier and Christian Alandete (March 22 – July 31 2016) (c) Yuz Museum Shanghai and Fondation Giacometti Paris, 2016 (c) Estate Giacometti Exhibition Design by Studio Gardère / Photo by Alessandro Wang
进入 20 世纪 40 年代,他的创作开始“枯燥”起来。策展人用一个小房间还原了他位于巴黎蒙帕纳斯街区只有 23 平方米的工作室,房间里播放着一段艺术家画画及雕塑时的影像。他对雕像反复拿捏,对画面反复描摹,陷入一种自我和固执中,在观者看来近乎枯燥——你只知道他在寻找某种东西。而对这种难以言说之物的寻找,使他的作品形成了某种封闭性。不论是绘画,还是雕塑,那些人物的目光几乎从不会和观众相遇,甚至,他们彼此之间的目光也是疏离交错的。这些从泥巴里面缓缓立起的雕像,似乎没有细节,又充满细节。走完每一个房间,站在展厅中庭那些筋骨抖擞的雕像中间,就像站在森林里,其实你并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属于这块森林。也许正因为这种难以接近的枯燥感,为了解围,贾科梅蒂有时会被人们干脆简化成存在主义大师,这样似乎更便于解释他的作品,尽管在他的自述或者写作中,从未显示过他与存在主义理论有任何关联。在展览接近尾声的时候,美术馆墙壁上贴着一张巨幅照片,照片里贾科梅蒂背对着我们向远处走去,这个身影在美术馆光滑的地面留下一个倒影,我们所理解的贾科梅蒂,可能只是这个倒影。不如承认,真的很难用确切的词语去归类他的作品,而他也说过自己是那个一直在“寻找”着的人。作品是寻找的过程,并非答案。那些雕像身上的疙疙瘩瘩和画作里时而犹豫时而肯定的线条,以及几乎要被圆珠笔划破的草图,是贾科梅蒂的每一句疑问,每一次要接近答案而又不得的沮丧。这种沮丧是艺术里最珍贵的东西,往往比所有确定无疑的成功都要坚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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