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丝·英格利什:行动的预兆 英国伦敦|卡姆登艺术中心 2015 年 12 月 12 日 - 2016 年 3 月 6 日
(Jay Chun-Chich Lai(赖骏杰)|文)积累超过40 年展演经验,发迹于20 世纪70 年代的露丝·英格利什或可谓行为表演艺术之指标人物,其创作脉络涉及多样媒材,包含音乐、影像、文字与表演等,丰富且复杂。或许更多人倾向于认为她是观念艺术的实践者,但在我看来,她是不折不扣的形式主义者。媒材在她而言,并不是观念或想法的传递工具,而有更激进的意义,承载了不同的感觉形式,从唱歌、舞蹈等外向的身体动力,到吹制玻璃、杂耍与马戏等紧绷的内在张力。艺术家致力于找寻形式与形式的转瞬之间,即如何抓取这形式与形式间感觉的“可互换性”(exchangeability)。
如展览的题目“行动的预兆”所示,英格利什没问出口的是:在行动之前,是什么决定了我们的动作?除了直觉式反应,与思虑后的筹谋之外,还有没有任何判准以供行动者指认或引导行动?而我要问的是“行动”与其所追寻的感觉形式之间的关系。然而,事实上英格利什却也同时给出答案:在观展者的感觉经验之中。因此,描述展览就成为后续讨论的重要基础。
该展规模并不算太大,且某种程度上可称之为回顾型个展,虽无法完整交代其将近四十年的经历,但也包含了其十年的五项展演脉络。占据主展厅的是以声音与文件档案为展示的发展中的近作《在音乐中迷失》(Lost in Music , 2003-)。展览中的所有系列作品或许独立成件,但彼此间也前后相互关联——关于“杂技”与其所谓的“室内歌剧”(chamber opera)。《在音乐中迷失》首先是一组歌剧脚本,播送着艺术家与作曲家卢克·斯通汉姆(Luke Stoneham)合作的演唱混曲(十人声),歌词则源自现场展出的文件笔记以及关于中国杂技的影像档案。艺术家对于杂技的兴趣始于2006 年首次在利物浦双年展上展出的《装饰性快乐》(Ornamental Happiness)。这件作品以对中国杂技的研究为基础,先后与浙江及上海杂技团合作,发展出一系列以“平衡”为感觉模式的行为展演;尔后则受国家玻璃中心(National Glass Centre)的委托,在平衡杂技的基础上进行了行为表演《昭然的智慧》(Flagrant Wisdom , 2009),探讨玻璃吹制与平衡杂技之间微妙的身体感觉连结。这两个系列的作品主要以影音形式展出。在此脉络下,英格利什也对物件关注颇多,将过往表演所遗留下的物件一起展出,即其所谓的“行动的后影像”(The After-Image of the Act,这也是艺术家2006 年的展览名称)。她相信这些物件如同表演者,只是以不同方式或显现或不见地在不同时刻中闪烁。 透过这些关于主要作品与展示的基础描写,笔者希望提供可供读者想像的基础——容我再次提示:无论是物件与表演者,或是声音与身体动作,抑或吹制玻璃对于力道的精妙掌控,与平衡杂技中身体与延伸物件的紧张关系,艺术家念兹在兹的点在于,各种(感觉)“形式”之间的关系及其转瞬之间。简言之,她想在这些不同感觉形式中找到某种以声音为经纬,以“身体动作”贯穿的经验模式。至于此经验模式是否能再现,或者艺术家意图再现与否并非考量的重点。重要的是,透过这个展,观者能否指认出不同感觉形式间的转换一瞬。而借此则进一步得以重建身体行动(行动者)与作为形式的他者(otherness)之间的关系。而预兆与其说是某种“前历史”或玄妙的对未来之推测,毋宁将其视为“已然存在的当下”;它不仅是身体行动的提示,也是其结果——行动自身。
露丝·英格利什,《分镜头故事剧本》(Rose English, Storyboard),装置,2011, Mark Blower|摄,卡姆登艺术中心|图片提供
《在音乐中迷失》中那些从书籍撷取下来的杂技表演图片,以及艺术家过去作品的记录档案,不仅在过去以此曾在的姿态存有,也透过与艺术家的文字笔记、作曲家的融合,以及观者行走间的全然失措(这不仅是回应展览标题,也确实在其中有行之有实的参照:档案、笔记等皆以失准),在当下与观者发生关系。而其中作用的关键,即是媒介的“动作”;唯一能仰赖的是行动自身。透过汉娜·阿伦特(Hannah Arendt)关于行动的阐述,或许可以更多地理解英格利什。阿伦特曾在《人的境况》一书中提及人类社会与他人的“关系网络”,如何能领有并发动故事——在每一次面对新来者(new comer)时。正是此已然存在的关系网络,给予了动作显现其自身的基础,行动述说的是不得见的行动主体,关于故事的主人翁。唯一可领受的只有动作。
因此,当观者在英格利什的作品中迷走时,听到的并不只是声音旋律,而是它们所述说的故事。就此言之,艺术家并不如我们想的那般关注物件总有生命,相反地,或许说物件总是曾经活着更为贴切。她所关心的仍然更多在于“人”。如果人能够与各种其他感觉形式通成一气,那前提应该是:人的行动得以透过感觉物件(试想声音、文字与气味等总是借由某种媒介而被感觉)而被揭示,被他人所见、所听。行动,在阿伦特的脉络下,即是自我揭示的必要发动——即便其非最激进的形式。于是,艺术家自我揭示(self-revelation)之动作是将感觉物件具现化,以求与新来者建立关系;而新来者则在感觉形式的混杂中迷走,而曝显其自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