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西｜文
龙美术馆
北京匡时国际拍卖有限公司｜图片提供
张光宇自导连拍照片 成立于1959 年12 月的《大闹天宫》摄制组，在全国“大饥荒”期间完成了影片上集部分的制作，并于1961 年播出。当电影上映，万人空巷时，激动的导演万籁鸣说：“孙悟空在笑，我却流泪。”
万氏兄弟有《西游记》情结，他们拍摄的第一部动画长片就是根据《西游记》故事改编的《铁扇公主》，现在来看，有点粗糙，但为中国动画长片的发展奠定了基础。1949 年，万籁鸣去了香港，开照相馆，那些曾追随他的同行也因生计所迫，纷纷丢掉画笔，转而在电车上卖票、蹬三轮，或在街头摆弄剪影。直到1954 年，万籁鸣从香港回到上海，任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导演，先后制作了《野外的遭遇》（1955）《大红花》（1956）等动画片。1959 年12 月，经历了半年多的筹备，《大闹天宫》摄制组正式成立了。当时的美影厂厂长特伟几乎调动了所有精兵强将全力投入，包括严定宪在内的6 个画家全部被拉过去。当时20 来岁的严定宪出任原画组组长，新婚妻子林文肖也在该组。此外，万籁鸣外请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执教的张光宇、张正宇兄弟二人。
在龙美术馆亮相的“中国现代主义大师——张光宇艺术展”让大众对这位《大闹天宫》背后的英雄张光宇有了更多的了解。他是一位书籍装帧艺术家，也是一位连环画家，他画的《林冲》《武松》《费宫人》绘本以及《神笔马良》《孔雀姑娘》都广受好评。其中最出色的，是漫画。从《西游漫记》《民间情歌》到《金瓶梅人物》，他的风格独特，没有那么正儿八经，嬉笑怒骂，滑稽夸张，走的是谐星路线，尤其是那本在上世纪四十年代创作的60 幅彩色神话连环漫画《西游漫记》，成了最能代表张光宇风格的经典之作。 《西游漫记》封面和图案设计 这是张光宇和家人经过一段地狱般的逃难生活到达重庆后，用三个月时间完成的经典作品。战时逃难，家徒四壁，张光宇弄块木板搁在破木箱及铺盖卷上就成了画桌，一叠白报纸，一盒小孩子用的水彩颜料便是画具。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张光宇画出了一批描述老百姓逃难途中流离失所惨状的作品，借民间神话的壳，揭示的是现实社会的罪恶。《西游漫记》的内容表面上属于“故事新编”，实际上却在尖锐地讽刺国民党政府，批评国民党政府经济崩溃、特务横行以及美国生活方式的醉生梦死。画里是《西游记》原班人马去西天取经，而玉皇大帝的天宫里充满贪污贿赂，唐三藏一路遇到的妖魔鬼怪，都是玉皇大帝的皇亲国戚。妖孽为非作歹被孙悟空擒了，还总有宫里神仙来说情。这也就是为什么，《西游漫记》先后在重庆、成都、香港展出，引起极大轰动，而在南京、上海等地的展出却屡遭禁止。1995 年上海美术电影制片厂根据张光宇的漫画，将其制作改编成18 集的电视动画片，只是没有什么影响，其制作的水准也差强人意。
张光宇也是中国电影和舞台美术的先驱。二十年代，他多次撰写电影美术方面的评论并参加中国早期电影的美术工作，如中国第一部古装“大片”三国电影《美人计》，就是他做的电影美术。四十年代在重庆，后期在香港，他先后参加多部电影的美术工作，收宫之作，就是中国动画电影的巅峰——《大闹天宫》。
早在20 世纪20 年代，张光宇就与万籁鸣相识了。1929 年，《上海漫画》（周刊）上刊登了一则“工艺美术合作社成立”的广告，张光宇、邵洵美、万籁鸣、祁佛青、钟幌、江小鹣、张振宇（即张正宇）七人是合作社发起者。该社业务包括了绘画、雕塑、装饰、建筑、木器、铸金等方面。对《西游记》及孙悟空的热爱让万籁鸣和张光宇一拍即合。在1945 年的《自序〈西游漫记〉》中，他说：“一部旧《西游记》经过了许多人的考证，大致对孙悟空这样一个人物都非常推崇，你看他花果山称圣的精神，是何等可爱？是一个具有革命精神的人物。说起来整整一部《西游记》还不啻是一部孙悟空的史诗。”那么，《大闹天宫》更是一部孙悟空的史诗，这部旷世之作，正是张光宇画的主要形象和部分环境布景。孙悟空的勇敢矫健、龙王的老奸巨猾、玉皇大帝狡诈、巨灵神愚笨、土地老儿可爱……一个个，个性是那么鲜明，他的设计从色彩到线条都有浓浓的民族味道，还透出一股童真，特别是矮胖的土地老儿和傲娇的哪吒，怎么看怎么讨喜，而孙悟空的形象设计，张光宇在《西游漫记》中创作的桃心脸成为电影再创作时的参考模板。  《西游漫记》内页
不过，据《大闹天宫》动画设定严定宪回忆，当时张光宇画了几个孙悟空造型，都相当不错，但导演万籁鸣还是觉得不太满意，因为我们看《西游漫记》就知道，张笔下的孙悟空装饰性比较强，万籁鸣觉得还不太适合动画来表现。因此导演要求严定宪在张光宇造型设计的基础上再重新设计一个孙悟空，这样经过反反复复多次修改，直到导演满意为止，才有了我们今天熟悉的齐天大圣形象。所以，简单地说张光宇才是孙悟空之父，是《大闹天宫》的灵魂人物，此说欠妥。在张光宇的基础上，经过严定宪的妙笔，我们才看到了现在我们不能再熟悉的孙悟空形象：穿着鹅黄色上衣，腰束虎皮短裙，大红的裤子，足下一双黑靴，脖子上还围着一条翠绿的围巾，导演万籁鸣用八个字称赞他“神采奕奕，勇猛矫健”。
还有一个人和张光宇一样不应该被遗忘，那就是张光宇的弟弟张正宇。和万氏兄弟一样，张光宇张正宇兄弟这两个名字几乎是被捆绑在一起的，他们的趣味相近，都画漫画，也爱家具。上世纪20 年代在上海，他与长兄创设时代印刷厂和时代图书公司，创办《时代漫画》《时代画报》《独立漫画》等画刊，抗战后，1943 年春，他们逃往桂林，在桂林与张光宇一起开办家具装饰公司。1945 年，又与张光宇一起到达重庆，筹办中国美术工厂。建国后，张正宇曾任中国青年艺术剧院美术设计总顾问，参加了60 余出古今中外剧目的设计工作。他的作品，以充满民族艺术趣味和装饰美著称，特别是他画的猫和熊猫，以大写意手法画出，寥寥几笔，猫和熊猫的憨态跃然纸上，其艺术造诣，绝不在乃兄之下。
当时万籁鸣已经60 多岁了，身体不太好，但人很随和，很重视年轻人的想法，严定宪说：“就算是我这么年轻的人去和他说想法，他都会说‘好，就这么办’，给我的鼓励很大。”就是这样随和的万籁鸣，根本想不到，在《大闹天宫》带来的巨大荣誉之后，是打入十八层地狱的痛苦折磨。1966 年6 月，年近70 岁的万籁鸣被打成“牛鬼蛇神”，被隔离审查，副导演唐澄、主创严定宪等人被下放到“五七”干校劳动改造。其中一项罪名即是《大闹天宫》里的“玉皇大帝”影射党的领导，因为玉皇大帝下巴上的痣和伟大领袖很相似，影片中的孙悟空“大闹天宫”，吓得玉皇大帝逃离了宝座，简直是万死不足以赎其罪。受当时政治风潮影响，《大闹天宫》被怀疑是借古讽今，被完全否定。当时为《大闹天宫》绘制的大量手稿都被付诸一炬。 直到1978 年左右《大闹天宫》才得以重见天日，摄影段孝萱用“火热得不得了”来形容《大闹天宫》在全国放映的场面。这部旷世之作不仅在国内引起轰动，也深深影响彼岸的日本动画，特别是其中两位殿堂级的人物，一位是手冢治虫，一位是宫崎骏。万籁鸣与手冢治虫先生合作绘制的孙悟空携手阿童木稿图现收藏于北京电影纪念馆，1988 年，手冢治虫拖着晚期胃癌的病弱之躯来到上海参加中国首届国际动画节并见了万籁鸣最后一次。1989 年，手冢治虫完成了他最后一部动画片《我的孙悟空》的草案，在画桌上赶稿中逝世。
《大闹天宫》的成功与美影厂领导的支持也分不开，特伟本人对孙悟空也很有兴趣，想自己来操作《大闹天宫》这一题材，1985 年与严定宪、林文肖一起导演了以孙悟空为主角的《金猴降妖》，严定宪说：“我们一早就向特伟承诺过，如果他想拍《大闹天宫》，我们一定帮助他完成心愿。”而严定宪自己则拍了另一部西游动画片《人参果》。
在文革爆发前一年，1965 年5 月4 日，重病之中的张光宇紧握住妻子的手不放，留下万分感激之泪，与世长辞。21 年后，他的弟弟张正宇去世；再过21 年，1997 年10 月，97 岁高龄的万籁鸣去世，墓碑上没有墓志铭，而是设计成一卷展开的电影胶片，一座云遮雾绕的花果山，跃出个孙大圣。
这就是《大闹天宫》的动画传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