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00 枚煎鸡蛋的欢乐与寓言 克利斯朵夫·奇亚帕：强身健体
美国纽约｜凯特·维尔博画廊
2015 年 11 月 14 日-2016 年 1 月 9 日
展览现场图，Courtesy of the artist and Kate Werble Gallery, New York Photo: Andres Ramirez （陈琳琳｜文）从上海回到纽约，时已12 月初，天气却反常得温暖。星期六的下午照例是看展览的时间，位于曼哈顿下城苏荷区西北角上的凯特·维尔博画廊（Kate Werble Gallery）离当代艺术的中心切尔西画廊区有一段距离，代理的艺术家也大多游离于主流市场的视野之外。这回我一走进画廊，迎面就被一位带着英国口音的助理警告，“小心脚下！”仔细一看，原来整个画廊的地面、墙面，乃至天花板上暴露的管线、空中悬着的灯管，都被作品覆盖了。这些作品乍看之下像一朵朵小小的向日葵，又像是网路上常见的黄色笑脸符号，也像一盏盏灯泡、一颗颗星星和一双双小眼睛，数量如此众多，排列如此繁密，患有密集恐惧症的人到此一看可能会当场昏厥过去。通过近距离观察，才发现这些小型雕塑其实是一枚枚明晃晃的蛋黄朝上的煎鸡蛋，铺天盖地，繁衍成灾一样地蔓延到画廊的每一个角落——这就是艺术家克利斯朵夫·奇亚帕（Christopher Chiappa）的最新个展“强身健体”（LIVESTRONG）。展览由7000 枚石膏树脂逐一手工制成的“煎鸡蛋”组成，占据了画廊的整个空间。不光是常规的展览区域，画廊一角的接待室和办公室，书架侧面和桌子边缘也零星点缀着、半垂着一枚枚“煎鸡蛋”。7000 个煎鸡蛋，如果每天吃一个，可以连续不断地吃上19 年还要久。而艺术家为了这次展览，也在工作室埋头苦干达五年之久。从小成长在天主教家庭中的奇亚帕潜意识里觉得做艺术就是要承受痛苦的，他在作品中往往追求极致，不论是庞大的数量还是繁复的工艺，都做到十足。维尔博画廊经营者凯特穿着简单但设计精良的白衬衫黑裤子，站在“煎蛋”中间向我介绍了“强身健体”的创作过程：奇亚帕首先用石膏翻模的方法制作“蛋黄”——将7000 个与真鸡蛋黄差不多大的小圆球喷漆上色，每个都要喷三遍以上，确保球面每一毫米都被覆盖上亮眼的蛋黄色。接下来，奇亚帕将调配好的石膏从高处泼到“蛋黄”上，其过程就像是蛋壳被打开的瞬间，一任石膏如蛋白自然流出蛋壳般成形。待“蛋白”干后凝固，小心翼翼地铲下一枚“煎蛋”，用工具切割雕琢成型，再用沙纸轻轻打磨抛光，在边缘用丙烯颜料仔细地涂上一点点焦糖色，模仿煎锅中边缘起焦的煎蛋，惟妙惟肖，几可乱真。最后刷上一层透明的树脂，使作品具有瓷器的表面质感。奇亚帕将这批作品分开为两个部分，一组5000 枚是一个整体，必须在一个空间里同时展出；剩下的2000个则可以单个或几个一组的形式出现，在不同的背景和环境中安放。 奇亚帕作品的关键词包含了手工、着色、重复、荒诞、体量对比，与一种自嘲的幽默感（比如在一件2010 年的作品中，他将上下装颠倒——鞋子套在双手举过头顶，裤腿穿过双臂，白T 恤却穿在下半身），还有就是不断援引的、他童年时期所经历的典型美国中产阶级郊区生活。在今年6 月结束的马萨诸塞州当代艺术馆（MASS MoCA）为他举办的个展“静止的恐惧”（ChristopherChiappa: Stasis Horror） 中， 奇亚帕比照经典的韦伯烧烤炉（Webb Grills）形状制作了八十多张凳子，在上面用明亮的色彩描绘出几何、卡通图案，营造出一种熟悉的陌生感，借以指向表面平静温馨实则空虚单调的美国中产阶级生活。此次展览的7000 枚煎鸡蛋表面上看起来欢快明朗，其实也富含了多种涵义——凯特称其为“暗流汹涌”。
从作品本身来看，煎鸡蛋是一种普通的早餐食品，为千万美国家庭所熟悉，几乎成为中产阶级郊区生活方式的标签，单面煎的鸡蛋（Sunny Side）鲜亮诱人，其健康、营养、家庭等等象征意义在更深层次上隐喻了普通美国民众心目中的美国至上主义（American Exceptionalism）的优越情绪。从创作过程来看，艺术家花费五年的时间，逐一亲手塑造、绘制一枚枚煎蛋，近乎自虐地重复同一个过程，颇有西西弗式的悲剧意味。鸡蛋本身有着孕育、重生、完美等寓意，“乐观、积极”，“有一种未来的感觉，”奇亚帕如是说，“而煎鸡蛋则刚好相反，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件（充满了一切可能的）完美的东西被牺牲掉了。”他选择了这一完美形式被打破的瞬间，以近乎完美的写实手法去表现不再完美的对象，造型上模拟刚刚打破壳的鸡蛋流淌出来的形状，是偶然的刻意，也是经过精心计划的随机效果，同时以纯手工的方式完成一个大批量的生产，这一创作行为过程本身又充满了矛盾和悖论。除此以外，奇亚帕作品的内容与形式还体现着观念艺术的精神与日常美学理念的渗透，对现实生活中的物体作具象地再现与同一元素简单密集地重复排列的手法又与克拉斯·奥登伯格（Claes Oldenburg）、草间弥生等人的波普艺术、极简主义传统遥相呼应。
“强身健体”集绘画、雕塑、装置与一体，又融合了大地艺术与观念行为艺术的特征，但这样一件作品却并没有使用当下时髦的新媒体与网络技术，也没有借用任何热点和富有争议的政治敏感话题，视觉效果上简单易懂，色调明快清新，造型精致准确，既有占领空间的大体量又有细致入微的小细节；仔细琢磨之下又可以从多种角度和层次去解读欣赏，正如7000 枚煎鸡蛋可以带给我们的一切营养与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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