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世界 2015年9月300 期
是我们改变了世界,还是世界改变了我和你 2000~2009
 
艺术世界|策划
蔺佳、杨圆圆、王懿泉、陈冰雨、栾志超、汤骁晖|责编
 
2000-2009,新千年的第一个十年,我们以为从那时起自己就在改变世界,但终将发现世界已悄然改变了我们。在《艺术世界》总第 300 期隆重到来的纪念日,我们倾情呈上一期回顾特辑“2000-2009”,追踪 14 个余温犹在的时代议题,自问在变化无尽、人潮往来的车站,我们有没有搭错车。
98 艺术家(节选)
徐震——搅局

刘晶晶|采访
2008 年 3 月 总第 216 期


徐震,《只要一瞬间》,“14 Rooms”展览现场表演,巴塞尔,2014,没顶公司|图片提供,Mark Niedermann Photography|摄

ArtWorld:之前金锋给你做了一个采访,对你挺“敬畏”的。

徐震:不不不,我和他因为太熟,很多年的朋友了,那采访完全就是为了交差,我们俩都精疲力尽了,是个表演,很无聊的。

ArtWorld:你抗拒采访?

徐震:采访……还是得看采什么怎么采,对吧?

ArtWorld:你喜欢挑战。

徐震:谁说的?(笑)造谣吧。我,很平易近人的。

ArtWorld:不靠谱青年?

徐震:我没觉得。我很正常,没什么不靠谱的,只是我们一帮人,我啊,郑国谷啊,都被归类为“不靠谱”青年。可我要是不靠谱,也不会在这里(比翼艺术中心)上班了(笑)。可能相比我们前一代或者两代,就是五、六十年代的艺术家,相对于他们,我们关注的问题、使用的方法、创作的倾向可能有一点区别吧——都是一个戏说。每一代总要找几个人糟蹋一下,找几个人典型一下嘛。

ArtWorld:你是被糟蹋的那一个?

徐震:互相糟蹋吧。

ArtWorld:被称为“口淫犯”是因为你话痨吗?

徐震:他们才口淫呢,连带上我。不是因为话痨,是因为我要乱说吧……

ArtWorld:你说了别人说不出的东西?

徐震:嗯……没那么有规矩吧?都是乱来,没有那种太明确的目标和方向。

ArtWorld:你在比翼的时间很长,但作为艺术总监来说,却很年轻。人们会拿你和长征空间的卢杰联系在一起比较。

徐震:那,没法儿比,他是策划人,我是艺术家。

ArtWorld:你们各有所长。

徐震:我们可能更多地根据一个艺术家的工作习惯,包括我们还有一些其他的艺术家在这里工作……包括我们艺术中心的工作习惯和管理,比较混乱,走到哪儿弄到哪儿,想干什么干什么,但要买单的——要还债的。但很多画廊和艺术空间,他们相对还是有一个正规化管理,有他的一个道理。我们这儿呢,往往是根据一个项目,根据艺术家的想法,根据我们的兴趣爱好和心情,整天换来换去,所以就比较折腾。

ArtWorld:那你在这里面起到什么作用呢?

徐震: 我…… 经常提提议案:做些什么事情,想些什么招……瞎弄嘛。

ArtWorld:你自己的工作习惯是什幺?今年的注意力和兴趣点会放在哪里?

徐震:没什么工作习惯。就是有时间就多做点。所以希望今年能有更多时间在自己的创作上。

ArtWorld:前段时间“政纯办”在你们这儿活动,让人联想到长征空间的“长征”计划。从组织和计划名称上看,都有点儿政治意味,而且都是连续的活动,也成为艺术中心的招牌,你怎么看呢?

徐震:还好,我觉得这是双重的。你如果太过于盯着一个非常紧密的价值体系在做呢,很容易越做越窄,但是你如果说太过于随便,很扩张,也容易没有重点。所以这也应该是每个阶段不同。

ArtWorld:你的重点是什么?

徐震:可能……也不是说我的重点……可能因为我都习惯于合作关系,和很多艺术家一起讨论,就是瞎聊嘛,大家最近什么好玩,应该怎么玩,喜欢什么样的东两,找什么样的人来做展览,或者有新的想法没有,或者上海双年展都已经这样了,外围展怎么做?都是非常具体的,每一阶段不一样。

ArtWorld:那么你的想法还是带有随机性。

徐震:有的是长期工作,有的是针对具体问题有一个尝试性的回答。

ArtWorld:来自于你的“政治觉悟”?

徐震:说实话,我都不知道老金说我的政治觉悟究竟是什么,我想“政治觉悟”可能是,应该是:怎么混,怎么去面对这个局势,你作为艺术家的一个个人的态度。有一部分人很反感讨论“怎么混”,其实这个东西不用很反感,只是说,你怎么理解“混”了。有种东西太相信不好,有种东西你不认真也不好,对吧?

ArtWorld:你介于中间状态?

徐震:我们看事儿(笑)。

ArtWorld:那你这么说事,怎么都立于不败之地。

徐震:也不是。我们是苦往肚子里咽。

ArtWorld:什么苦?

徐震:比如我们长期处于运营经费很紧张的状况,我们不挣钱的。

ArtWorld:那你们靠什么维持?

徐震:有时候靠赞助,有时候接活儿干,就这样摸爬滚打过来的。

ArtWorld:你个人呢?你怎么办?

徐震:个人艺术家嘛,现在市场这么好,一年到头,怎么着也能活吧?还应该活得比工薪阶层要好吧。

ArtWorld:去年在美国的展览你的作品反响不错。

徐震:那个作品是卢杰拿过去的,是我很早的作品,2003 年的吧。反响好是因为外国人好糊弄。第一你是中国的,起点分就高,第二你年轻,第三画廊的牌子大。三个加起来,已经及格了。但是综合来说,也不是说作品不好,就是不算太差。因为那个作品规模不大,当初做的时候也是跟艺术家联展的时候做的。当时做完就旁边一扔,在北京。

ArtWorld:今年有什么展览计划吗?你和周围的人现在对什么样的展览感兴趣并愿意参加进去?

徐震:今年在准备在长征空间的个展计划。很多人似乎都有点疲软。所以应该都有兴趣寻找新的玩法。

ArtWorld:你们有一个江湖。

徐震:肯定有江湖啊,怎么可能没江湖呢?每个行业都有江湖。

ArtWorld:有江湖就要论老大。

徐震:对,但是这儿没有。

ArtWorld:那你们是人人平等的和谐社会?

徐震:起码想法是这样,但实际情况做得到做不到这就看什么人怎么看了。其实我说话带来的误会很多的,我解释得再清楚还是有误会,不如就不解释了。因为我们没有义务去解释,还不如用这点精力去多干点事儿,朋友之间多玩一玩,自己舒服就行了。其实我们早就已经公私不分了,然后很多艺术家包括朋友也都习惯于利用这样一个工作平台来工作,就是有什么事儿可以互相照应什么的,因为上海艺术圈毕竟不大嘛,就这么几摊人。

ArtWorld:你说的工作平台是……

徐震:就是比翼,还有艺术网站 Art-Ba-Ba,自己的孩子嘛。

ArtWorld:听上去你做这些事的热情要超过你做作品的热情。

徐震:没有。我做作品的时间是晚上,白天的热情给艺术中心和网站(笑)。晚上有的时候没有时间,还得挤。

ArtWorld:对作品你采取不解释态度。

徐震:对,我不习惯解释我的作品,也不习惯阐述我的作品冰山一角后面的那一块。自己也不是很熟练去做这个。我的想法和态度都在作品上了,看作品就可以了。

ArtWorld:你认可别人对你作品的评价和解释吗?

徐震:还没人对我的作品有解释吧,很少。都觉得做得挺好的,不用解释了。那我也这样认为(笑)。我基本上不看,也不太在意这个东西。或者说,你太关注这个不好。因为我自己知道这个。再说,中国哪来批评家呀,开玩笑嘛!没有“批评家”这个职业,那帮人找了“批评家”这个名称作为职业,当然也没人说他们合不合格。咱们不是说他们不是评论家,只是说他们评论家的功能体现得不够好。既然做了评论家,至少应该多说说话,说点儿人话。别他妈写出来的话,别人看不懂,自己也看不懂,号称写了这么多……90%都是这玩意儿。第二就是别人花钱让你写的,你写完了在后面标一下,说明这是花钱写的,别骗人。我是不会上当,可老百姓会上当呵。评论家呢,国内几个活着的评论家,我看人品都有问题,不老实,整天嚷嚷什么艺术家钱挣得比他们多,活动不带他们玩,打压他们,屁!你们又不重要,谁来打压你们呀!当然,很严肃地说,如果他们说得对,我们也关注,也讨论——哪怕说得不对,我们也可以讨论,没有问题。只是说,这个东西它需要发展,需要有变化,需要有刺激,它本身也是艺术体制链里面的一个环节。只是,现在做得不够好。现在很多东西都是应景之作,是给了钱才做的东西,那么多的杂志就说明了这个问题。有没有独立观点看一看就知道了。

ArtWorld:你觉得《艺术世界》有独立观点吗?

徐震:我们前两天还在说,你们算好的,先甭管专业性,一圈杂志扔在桌上,至少上海的两本(艺术)杂志,还不那么商业。不是说超过三分之二是拍卖那种挺无聊的,但也可能是生存结构啊什么的不同导致的。刚拿到一本死了好多年现在又活过来的杂志《画廊》,发现现在的杂志都一样。

ArtWorld:宋冬说你的作品很少“失手”,你觉得呢?

徐震:很少“失手”的意思其实就是很少不及格,但是没说好。这个不是“好”的标准。

ArtWorld:“好”的标准是?

徐震:“好”的标准……很难的,就是你也满意,他也满意,做出来之后时间一长,大家回过来想想,觉得挺好的,可能跟所谓我们平时说的很多东西都有一些关系。

ArtWorld:你是指关联性强?

徐震:也不能这么说。之所以是艺术品,是因为它有不确定性。就不是那么肯定,它不是数学那种所有的东西加上去必然有个结果,艺术不是这样的,所以它有趣的可能就在这儿。它老是能突破一些标准,你当初想的时候是这样,它出来了以后却可能是那样的,所以即使它不符合你的标准,你也觉得它好。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ArtWorld:有一个好的想法当然重要了。

徐震:是啊,好的想法当然好,但是艺术创作除了想法好之外,它还有一个非常实际的生存环境,光想法好没用。很多东西是这样的,你自己把活儿干完了,别人怎么说,那是命,没办法。

ArtWorld:必须把它做出来?

徐震:也不是必须做出来。艺术家和艺术是一个活生生的体制问题。我们停留在精神层面的时候,什么都好,没什么问题,但是生存面临的问题很多,你得有展览场地吧,你得有观众吧,还要有评论家吧,等等。很多人想法很好,但是一做一塌糊涂,这就说明还综合了你的很多东西,不只是能力,还有气质、价值观、态度,甚至说,你的动手能力、对于很多东西的看法。它应该是很综合的。现在的艺术家都是很综合的。你知道艺术它不是荣誉,是一个“活儿”。跟你怎么活法、价值观,跟你每天想的这种有变化的东西有关,当你忽然很准确地表达,或者有过这样比较完整的结果之后,你肯定还是想继续,还是想走,但是这些东西会带给你一些痛苦和折磨。我说的痛苦不是说人怎么样了,而是说他会碰到一些问题,和之前不同的问题,都一样,不管是杜尚还是前面我说到的这几个人。可能对外界来说看到的都是结果,相对比较风光的,但是对我们自己来说,这一点都很明确。

ArtWorld:你排斥进入系统?

徐震:进不进系统不重要,其实很多东西都是说法、先人为主的东西,你会缺少主动选择和判断的东西。可能进不进系统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自己选,今天是这样的,明天可能就那样了。其实人都想自由一点,只不过有些人会意识到自由有代价,有些人会意识到自由很痛苦……说穿了就是活着很没劲的,不能想的。都没劲的,就装傻逼嘛。

ArtWorld:中国当代艺术偏离了西方的模式?

徐震:对,显而易见,以前没什么东西去实施、接触和面对,现在东西多了,我们面对的都是一些我们自己产生的问题,这就慢慢地自我消化了,而且不仅止于自我消化,而且你参与到整体的活动中。以前没事儿,一,不拍卖;二,每年就一两个展览;三,没有艺术中心;四,画廊全国也就两三个,搞什么呀?当然以前艺术本体的东西很多,现在当然也不少,只是说现在更多是商业的东西,或者说由商业引发了很多问题。但是无所渭,这些东西总是一个过程性的东西,有一个阶段,非常极端地讨论精神满足是非常变态的一个方式,是吧?饭还是得吃,有些人吃饱,有些人吃得不饿死,都有进步。

ArtWorld:你觉得有自己的一套语言系统吗?

徐震: 早晚会有吧, 也许现在已经有了, 只是很难去总结——我是不会的。

ArtWorld:或者你觉得自己没法归纳了?

徐震:嗯……那倒好了!那就是神仙了,牛逼了,活一辈子也说不清在干嘛。最后还是什么人怎么看的问题。


徐震:必须要找到新问题

王懿泉|采访
2015 年 8 月


徐震,《嚣张》,装置艺术品套装,2015,没顶公司出品,没顶公司|图片提供

徐震,1977 年出生,1996 年毕业于上海工艺美校,现工作和生活于上海。他的创作包括了极为丰富的类型,如绘画、雕塑、装置、影像、表演等等,他在国际范围内频繁展出,包括参展 2001 年和 2005 年的威尼斯双年展等,他于 2004 年获得 CCAA 中国当代艺术奖最佳艺术家。

徐震于 2009 年创办没顶公司,定义其为一个当代艺术创作型公司,以生产艺术创造力为核心,致力于探索当代文化的无限可能。2013 年,没顶公司推出艺术品牌“徐震”。

2008 年 3 月刊《艺术世界》(第 216 期)的“人物”栏目专访了徐震,时隔七年《艺术世界》再次与徐震进行了访谈。


ArtWorld:你平时的工作是怎样的?

徐震:我的很多工作是做规划,比如确定哪些展览要做新作品,做什么样的新作品等,还包括没顶画廊的规划,以及艺术项目该怎么做,展览策划等等。这些工作基本上就已经把我的时间排满了,每天我七点半起床后就往公司跑。每周我要工作六天,我尽量不要七天都工作,周末尽量休息。

ArtWorld:你一直很擅于做计划吗?

徐震:还好,原来做比翼艺术中心,包括做我的个人工作室,以及跟艺术家们一起策划展览,这些工作肯定都要做计划。不然的话,光有的想法是不行的,需要执行。

ArtWorld:在 2008 年和《艺术世界》的采访里,你对国内的艺术评论界很失望,七年过去了你如何看待今天国内的艺术评论界?

徐震:我认为评论家这个职业它在不同时期的作用是不一样的。那么什么叫作用?其实很简单,就是要有存在的意义。就是说不管你是在引领,或者你在刺激,哪怕你在破坏,至少你要有一种存在感。那对于评论家来说,今天这个存在感是什么样的?

我一直认为艺术类评论还是比较有门槛的,是有知识壁垒的,评论家需要了解很多门科,包括哲学等等,评论家要有这种基础。因为门槛高,注定最后不会有多少人去做艺术评论,那这个行业的人数、基数就是不多。评论家也不能像其他人一样去挣钱,他也没时间去挣钱,那这些人他怎么生存?所以很多时候要么是一个时代就会落在一两个人手上,要么这个时代会有一个很好的体制在推动评论这拨人的生态。对于现在的这拨年轻人来说,现在很少有纯评论家了,如今基本上都是策划人加评论,他们把自己的理论或者价值观通过展览去体现,跟上一代人相比各有各的特点。

ArtWorld:你在 2009 年创立没顶公司时,你具体的需求是什么?为什么要以公司的形式来进行艺术创作?

徐震:其实很简单的,我觉得那种需求对我来说就像一个青年成长过程中必须要有的一个过程。2009 年我 32 岁,我觉得思想独立的前提是经济要独立,对我来说是这样的,当然对有些人来说是无所谓的,对吧?我认为只有经济独立、思想独立,我的思维方式才能相对的放下来,我才可以放松地去考虑很多东西。

从 1997 年进入艺术这个行业一直到现在,其实我做的都不是一个人在做的事情,比如做比翼艺术中心、做 ART-BA-BA 媒体,跟艺术家合作做很多项目,我的工作一直都是合作式的。另外,我的身份也很多元,而且我的工作也没停过,每年都忙,非常非常忙,基本上没有过过艺术家的生活,就完全像是一个广告公司老板的节奏。所以对我来说我不会很纠结我换个身份这种事的,对我来说这就是很简单的。如果我对某个方向的感觉不错(什么叫感觉不错,就是说我可以预判将来可能会有几个点是有效的,对我自己来说好像更放松,能打得更开)我就会朝着这个方向去做,如果遇到问题,我会在路上进行调整。所以其实我还是很直觉型的,但是这种直觉也是因为建立在密集型的工作经验上的,因为有很多问题我已经处理好了。

ArtWorld:所以你会觉得说用没顶公司这个形式来面对 2009 年开始往后的艺术生态是有效的,我可以这样说吗?

徐震:对,不过不是说有效,其实是有趣。我们现在慢慢扩展出徐震品牌的艺术创作,没顶画廊慢慢开始做起来了,而 ART-BA-BA 肯定会在这两年中改版,也不排除重新定位,但这个品牌是会保留。还有一些有趣的工作,比如跟其他伙伴的合作项目,以“皮毛”这个品牌为例,我们会在后续有一些在商业模式上的实验。没顶公司慢慢会变成像一个集团公司一样,这样的好处在于很多事情你可以靠这个系统来支撑,来吸纳各种人才,来培养人才。

从我的角度来说我基本上是选择了一个我觉得很适合我的方式。因为公司会涉及到很多管理,而我要根据我自己来做艺术,这就意味着我要为某个作品、某种类型的结果去设计很多模式,那么在设计很多模式的时候我就是在学习。其实公司化就是一个不断学习和不断实践的循环,

ArtWorld:你认为今天的中国艺术家面临的重大问题是什么?

徐震:我觉得作为一个中国艺术家来说重点就是必须要找到新的问题。我觉得单单说中国艺术家,其实显得格局有点小了,其实很简单,你作为生活在这个环境中的一个人,是什么让你有意义地、能兴奋地生活下去?答案不就是你可以明天拉仇恨,后天拉欢乐吗?我的意思是说你得有个事情、有个目标让你能够投入。对于艺术家来说更是这样。

艺术家面对的基本问题是自己的创作问题,这个毋庸置疑,我也承认。但是我现在要说的是,创作的问题真的那么肯定是问题吗?因为很多问题不用花那么多时间就能解决得了。所以艺术家现在应该慢慢了解我们究竟在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局面。

ArtWorld:你最喜欢的状态是怎样的?

徐震:其实我自己觉得啊,我比较喜欢的状态就是没日没夜的谈项目,没日没夜的谈作品,那种感觉就好像你谈完了这个事情后你明天就能够做出点什么似的,好像你们要做一个改造地球的事情,但其实你也不知道要干嘛,这不是很好吗?我觉得这种状态很高
兴。

徐震,《欧洲千手古典雕塑》,2014,没顶公司出品,没顶公司|图片提供


徐震,《永生 – 北齐圆雕菩萨立像,亚马逊和野蛮人》,2014,没顶公司出品,没顶公司|图片提供

 

仇晓飞:我对没有选择的事情充满了感情

皮力|采访
仇晓飞|图片提供
2006 年 7 月 总第 194 期


仇晓飞,《黑龙江盒》,左:40×50cm,中:30×41×5cm,右:21×28×4cm,布上丙烯、纸,2006


仇晓飞,《苏联》,左:30×40cm,中:31×41cm,右:30×40cm,纸上印刷、纸上水彩、布上油画,2004-2006

ArtWorld:在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举办的这个名为《黑龙江盒》的画展是你的第一个大型个展,把作品从工作室拿到空间里,感觉会不一样,所以有时候会紧张一点吧?

仇晓飞:其实倒没有,因为这个展览是把这三年的大部分作品整理出一个思路,这个思路包含三个方面,陈列馆的三层空间正好把这三个问题说得比较清楚。

ArtWorld:你怎样看待绘画在当代艺术中的作用?在目前的格局中,你刚毕业很年轻,从这个角度看,你觉得绘画在当代艺术这个空间中有没有可能性?跟其他媒介相比,它的长短在什么地方?

仇晓飞:我有一个感受,就是越来越觉得我的画跟传统意义上的绘画关系不是特别大,越来越觉得我没有特别强烈的想法去做一种绘画的新形式或做一个什么样的图式。所有的画都是一个回忆的过程,就是说绘画这种时间性特别适合我去回忆某种东西,这个东西里面有我自己的情感。过程很重要,所以你看我的画不像一些当代中国的绘画,他们很多人的面貌是一种风格,比如一种样式或一种图示,我的画这方面是乱的,这一张是这样的,那一张是那样的,但是我觉得都不重要。

ArtWorld:那你觉得什么时候画出来的一张画是好画,什么时候画出的是一张坏画?

仇晓飞:我自己认为好的画就是,绘画让我特别强地能体验到某种东西。在这个过程里,我想起很多很多事情,里面有我自己的情感、有我的经历。画完之后我觉得这是一个享受的过程,那么这张画对我来说是非常顺畅的。如果这张画画到中途的时候我逐渐忘记了我最开始想要做的一个事情,或者说这个过程变成不是享受了,变成我来回地寻找一些方式或方法,这张画对我来说就是失败的。可能有些人会觉得这个形式很有意思,可是对我来说是不好的。

ArtWorld:所有的画都是你自己的一个过程,你还要给别人看,那你希望别人看你的画看到些什么?

仇晓飞:我希望看画的人不是去关注我所用的某一种方法,或者说是一种形式,而是这幅画背后的那种情感。我画的一个东西,比如临摹一张照片,重要的不是画张照片,而是我对那张照片里面的场景,包括对这个照片本身所怀有的那种感情,这种感情是支持我去画这张照片的一个重点,而不是说我要用绘画去替代照片。

ArtWorld:但是艺术里边的情感也不见得是永恒的,至少对我们这个年龄来说是有一个时间的限制,可能到了 40 岁的时候,我看事物或者回忆事情会另外一个态度。我想问的是,你画的这些东西严格意义上来说与你所经历的时代还是有一点距离的,可能要更早一点,有些图像我们可以推到六十年代甚至四五十年代,那最早是什么因素促使你去看这些照片,觉得它是表达的一个材料呢?

仇晓飞:可能跟家庭有关系吧,说得比较深的话就是,我长这么大对我影响最深的其实不仅仅是我所经历的一些事情,包括我的父母所经历的,他们在年轻的时候接触的一些东西,对他们影响很深的政治、文化这些东西,对我也有比较大的影响。比如我父亲、母亲的性格,包括他们有一些我很不能理解的东西。我小的时候,哈尔滨是一个很老派的没有改变的城市,不像现在城市变化非常非常大,它多少年都没有什么变化,我回哈尔滨的时候看到那些老的楼、街道、房子都还在,这些东西正好是我童年时代经历过的,它们有的可能是四五十年代的东西,有的属于八十年代,所以最后决定我是不是对这个东西有感情不在于它是五十年代还是八十年代的建筑,完全在于它是我经历过的。

ArtWorld:现在也有一批艺术家描绘那些不属于他们那个时代的东西,我觉得你的作品跟其他人相比最大的不同就是你没有一个道德的判断在里边。如果真正要让你回头看一下你所描绘的那个时代,你是怎么判断的?还有一个问题,哈尔滨这个城市在今天来说是衰落了,很可能有一个人从小在那长大生活,然后他会有一种很伤感的感觉,比如我跟曾梵志聊这种感觉就很强烈,他每次回到武汉就很憎恨,他恨那个城市,童年的所有美好记忆全部被摧毁掉了。对这个问题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仇晓飞:首先我觉得我对这座城市肯定没有愤恨的感觉,包括它后来的那种变化。但是它的变化相对于北京这些年的变化来说——因为我 12 岁之后一直在北京,哈尔滨的变化是非常非常小的,比如说我小时候经历的那些破水沟、儿童公园里边的旧滑梯,那种用水泥浇铸的滑梯,都还在。我回去以后觉得有一点像是从北京逃离到另一个地方。逃离到另一个地方,我愿意回哈尔滨去,因为在那个地方,在街上走,所有的东西都是我熟悉的东西,而在北京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天都是我不熟悉的东西。

ArtWorld:如果哈尔滨是一个从北京逃离的地方的话,那你的绘画是不是也是从现实的这种剧烈的变化当中逃离的一种方式呢?

仇晓飞:我对现实的这种剧烈的变化有怀疑,就是什么是最重要的,我觉得太多的变化把人的情感,这种最开始的东西切断了,重新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新的形象,这时候最重要的东西也许就失去了。

ArtWorld:对生活来说,我们大部分人都是在往前看,包括我也不喜欢回忆。当你把绘画当成一个过程往回拉的时候,你觉得你的绘画所承载的相比前几代的画家而言是多了还是少了?你会不会认为你的绘画小了?因为从小我们就受到美院这样的教育,我们觉得绘画是有功能的。

仇晓飞:换句话说得明白点,就是我对那种绘画其实没有什么兴趣。在美院学这么多年,或者写实绘画或者抽象绘画,我对这个一点兴趣都没有。如果让我选择,要不是因为绘画的时间性适合回忆的话,我是绝不会选择绘画这种方式的。

ArtWorld:就是这个原因导致你后来尝试做一些立体的作品?

仇晓飞:如果让我所有的作品都按照一种形式,今天回忆这个,明天还用同一种方式回忆另外一件事情,对我来讲是特别可怕的一件事。我喜欢用各种各样不同的形式,但是最终我有一个最重要的东西没变,就是记忆的过程。做这个东西的过程是一个回忆的过程。这个回忆的过程让我回到离现实世界非常远的一个地方去,是我童年的时候,就是没有紧张、焦虑、压力这样一个状态当中去。

ArtWorld:那总结一下前面我们谈的概念。你绘画是一个记忆的过程,重要的是在这个过程里面,在绘画的行为当中体会到一种记忆的乐趣和情感的重新表达,然后你觉得对记忆的表达不应该局限于某种形式,应该是多元的,所以你打算往立体这个方向走。但你没有觉得这些东西都是一个阶段性的?

仇晓飞:这些作品肯定是阶段性的,这是肯定的。接下来会不会用绘画这种形式,不是一个确定的事情。我觉得我有点区别于一些上一代画家,我觉得他们对手工感包括对绘画这种东西有一种迷恋,但是对于我来讲不见得,这种东西可能慢慢地在变淡。

ArtWorld:我在看你的东西的时候觉得还有一点就是很冷静,很平静,我不知道你工作状态是怎么样的?这种平静好像是目前在你这个年龄层的艺术家里比较少见的。

仇晓飞: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一点其实就是平静,我画任何一件作品的过程都是很平静的。上学的时候在三画室,我也比较系统地接触过表现主义的绘画,但是我对表现主义一点兴趣都没有。包括对颜色的冲击力、画面构成上的冲击力,我对这个东西没有兴趣。最重要的东西是我在画的过程里是一个平静的状态,甚至于没有目的,因为没有目的的所以才平静。

ArtWorld:我是做策划、评论的,我觉得每一个艺术家的语言和方式都有一种潜在的危险在里面,所以我比较关注艺术家下一步会怎么走?

仇晓飞:人的性格也许是不会变的,我这人喜欢回忆,这个东西可能不会变。但是会不会还做有关过去的作品,甚至于如果我还有兴趣做绘画,那么这种绘画的过程是不是还要体现记忆,这些都不重要。在美院二三年级时候做装置,包括想做行为艺术、拍照片等,那时候觉得艺术是一种新的形式,但是现在觉得艺术离新的形式很遥远。

ArtWorld:你怎么看待观念在艺术中的作用?

仇晓飞:我所理解的观念就是做艺术的初衷,它决定你的艺术是什么样的一种东西。

ArtWorld:你的作品中的观念是什么呢?

仇晓飞:我一直试图把绘画最终的传达转到作画的过程上来,我觉得这是一个我理想中的做艺术的状态。我在美院学了这么多年的画,在很大程度上对绘画有一种反感的情绪在里面。我们学的写实绘画关注的都是最终的结果,关注过程的都是行动绘画,没有内容。但是我最终喜欢的是过程,而且我希望它是没有目的的。

ArtWorld:那你怎么看待观众在你的作品创作中的作用呢?

仇晓飞:绘画很大程度上是画给自己看的。如果观众说在我的画里看到了他们熟悉的东西,或者说很感动的东西,那可能是因为我和他之间有相似的生活经历,而不是说我就特别强烈地希望他从里边看出什么东西。我觉得,艺术不要去强奸观众。因为如果你带着特别强烈的目的希望观众从里面看到什么东西的话,我觉得这东西就不好玩了。

ArtWorld:那你有没有发现记忆也是被动的呢?

仇晓飞:对,记忆也是被动的。包括人从生下来到长这么大,很多经历都是被动的。我的画也是被动的过程,因为我没有权利去选择一些事情。我对很多没有选择的事情却充满了感情,这是很矛盾的,因为这是我的经历,是其他东西不能替代的。

ArtWorld:有没有艺术家对你的影响特别大?

仇晓飞:我发现我不是很喜欢艺术家。如果让我去看个展览,还不如去逛逛旧货市场或者去看看跟我记忆有关的东西,我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比看到《蒙娜丽莎》感动得多。


仇晓飞,《运动员》,纸上水彩、纸上喷墨,2006


仇晓飞,《透视》,纸上印刷及喷墨,2004



仇晓飞:我对绘画过程的重视这一点没变

栾志超|采访
2015 年 8 月


仇晓飞,《环蛇》,布上丙烯,200×200cm,2015


仇晓飞的这篇采访尽管作于九年前,但其中有很多问题在今天抛给艺术家——甚至是大多数艺术家——仍然有效。我们摘取了其中的两个问题,请艺术家重新作答;并通过几个新的问题观察艺术家,艺术家的创作环境在过去将近十年里的变化。

ArtWorld:你怎样看待绘画在当代艺术中的作用?

仇晓飞:当代艺术的范畴小,总是变来变去,绘画的历史长而且庞杂。我看了看以前的这篇访谈,那时候说的都是工作中的一些个体体验。像这个问题所暗示的那样,那时候我觉得当代艺术是一个更大的范畴,绘画包含其中,而现在我不再这么看了。

ArtWorld:下一步会怎么走?

仇晓飞:我画画的方式越来越即兴,工具上也没有限制,凡是能搅动颜色的东西我都会拿来用,包括那些与绘画毫无关系的电动工具。我更喜欢那些随时会失控的材料,这让画的过程充满意外和直觉。我没有画稿,也尽量不做预设,没有观念,也没有抽象和具象的概念,发现一张画成立的契机就像是在时间中发现虫洞一样。

ArtWorld:你还记得这篇采访吗?能说说你看了 2006 年的这篇采访之后的直观感受吗?

仇晓飞:我对绘画过程的重视远远强于它的结果,这是九年前那次谈话的一个重心,这一点到现在没有改变,也是这一点促使着我的绘画面貌在不停的变化。

ArtWorld:“记忆”在 2006 年的采访中频繁出现,其中也谈到了很多以前的城市和以前的生活,以及这些记忆在创作中的出现。关于 2006 年之后的这些年,你的记忆和什么相关?

仇晓飞:我的工作一直是和时间相关的。绘画中的时间是一个螺旋形的结构,并不是线性的。2006 年的时候,我通过临摹、复制的工作方式去打通现在和过去之间的通道,现在这个范围变得更开阔了。

ArtWorld:在 2006 年的采访中,你谈到对你来说,回忆是不会变的。的确,去年在佩斯北京的个展当中,尽管画布上的表现形式,绘画装置的表现形式都表现出了和之前极大的不同,但这些创作仍然和记忆紧密相关。然而,这些新作品和记忆发生关系,或者说处理记忆的方式也是发生了改变。包括在这一年,你进入了佩斯,办了这样一个大型个展,头一年还在美术馆和画廊做了两次大的个展。可否谈谈这些年当中,就你自己而言,哪些变了,哪些没变?

仇晓飞:我记得在那篇访谈后不久,回忆的那条通道就阻断了。也许是我习惯了那些临摹的方式,它就失效了。也许是因为思维的变化让我的潜意识不再信任它,当然它也就反过来不再给我机会,我只能再去寻找其它的出路。这些年随着我越来越即兴的方式,我发现关于回忆的那一部分又回来了。不同的是,我没有再像过去那样在开始一张画之前就规定它的路径,而是让画的过程带着我走,画的过程变成了发现的过程。

ArtWorld:过去的这些年里,艺术类的媒体也是蓬勃发展,这两年又有各类公众平台和自媒体蜂拥而起。能谈谈你对《艺术世界》的记忆和印象吗?

仇晓飞:非常抱歉,我好几年没有看过艺术杂志了,我也没有微信朋友圈,好像这种关心越来越少。千万别寄杂志给我,那是一种资源浪费,还没打开就都扔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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