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瓦尔河畔的亚当花园和魔法城堡
让·雅克·盖伊（Jean Jacques Gay）｜文 邹晨｜译
卢瓦尔河畔肖蒙庄园（Domaine de Chaumont-sur-Loire）｜图片提供
招贴展、园林展和当代艺术展在卢瓦尔河畔的千年古堡——肖蒙城堡里争妍斗艳。这座历史悠久的法国遗产，自古以来就是权力人士、学者、流行作家、炼金术师和占星预言家的庇护所。今天，它仍然扮演着同样的角色：各式造型艺术、摄影、雕塑布满了公园以及其附属建筑的每个角落。卢瓦尔河畔肖蒙庄园在这块占地四十公顷的土地上建造了一个神秘乐园，让我们漫步在花园小径的同时，感受大自然与艺术交汇所产生的力量。
安蒂·莱特宁，《骑士树》（Antti Laitinen, L’arbre chevalier ）
科内莉亚·康拉德，《通道》（Cornelia Konrads, Passage）
本着“ 艺术让生活比艺术本身更有意义” （ 罗伯特· 费里欧（Robert Filliou）语）这一宗旨，2008 年以来的每年春天，卢瓦尔河畔肖蒙庄园都成为艺术创作的温床，国际知名艺术家和当地年轻才俊被邀请到城堡进行实地创作，为年度国际花园节（Festival International des Jardins）做准备。在此期间，艺术和自然中心（Centre d’Arts et de Nature）也将对外开放其永久藏品。肖蒙地区园林公立文化合作机构主管尚达尔·科乐-杜蒙女士（Chantal Colleu-Dumond）和肖蒙地区行政主席贝尔纳·菲弗尔·达谢先生（Bernard Faivre d’Arcier）作为项目创始人，为这个年度盛典安排了一系列讲座、研讨会以及配套硬件设施，其中包括十二个展厅和六家餐馆。展览可以接待四十多万名观众，园林和城堡爱好者、当代艺术拥趸、学生以及专家，与来自美国、亚洲、非洲、南美、瑞士、英国以及法国本土的艺术家们汇聚一堂，体验历史遗产与当代艺术创作碰撞出的火花。
在法国甚至在整个欧洲，权力部门（政治、宗教、资本）一直都是文化艺术产业的资助主力，象征着工业和军事权力的历史建筑遗产，尤其是古堡，也扮演着展示历史文化和当代艺术的主要角色。枫丹白露宫（Fontainebleau）的艺术历史节（Festival de l’histoire de l’art）和尚蒂伊城堡（Chantilly）的植物节（Journées des Plantes）便是这类合作的典型产物。在这些历史古迹，艺术家们构想的“过去”和“将来”交织陈列出一个独特的视角，这种美学体验无时无刻不在刺激我们对新旧形式冲突的新鲜感。卢瓦尔河畔肖蒙庄园艺术节，采用小径闲逛的方式，将当代艺术创作融于大自然之中，并借着花园、招贴、当代艺术年展，成功地将旅游产业与文化活动相结合，使该领地成为全球享有盛誉的漫步之地。
卢瓦尔河畔的肖蒙城堡
肖蒙庄园的历史
卢瓦尔河畔肖蒙庄园的历史最早要追溯到 10 世纪，布卢瓦伯爵厄德一世（Eudes 1er）为了方便监视与邻地的界线，免受安茹伯爵富尔克·纳勒（Foulques Nerra）的攻击，在法国最长的河流卢瓦尔河边 40 米高的岬角上建造了这座堡垒。1054 年，厄德一世的继承人德尼兹·德·富热尔（Denise de Fougères）嫁给了昂布瓦兹的叙尔皮斯一世（Sulpice Ier d’Amboise），故此，在随后的五个世纪里城堡一直是昂布瓦兹家族的产业。
文艺复兴时期 （1550 年）凯瑟琳·德·梅第奇王后（Catherine de Médicis）对肖蒙城堡的收购， 至今被认为最有赢利性的一次交易。城堡因为各种非典型人物的聚集而闻名，炼金术士、占星家、画家甚至科学家都曾是这里的座上宾，来往的客人中包括著名先知诺查丹玛斯（Nostradamus）和罗明坚（Ruggieri，明代曾赴中国的意大利传教士）。在亨利二世去世后，摄政的凯瑟琳将城堡强制性地交换给了她的情敌戴安娜·德·普瓦捷，自己则住进了窥视已久的著名水上城堡——舍农索（Chenonceau）。
1750 年， 美国独立运动的同情者雅克· 多纳西安· 勒· 雷（Jacques Donatien Le Ray）买下了肖蒙城堡，并在那里数次接待美国政治家和科学家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和意大利艺术家让-巴蒂斯·尼尼（Jean-Baptiste Nini）。雅克·多纳西安将城堡的一部分改建成水晶和陶器工厂，并交给让-巴蒂斯管理。在 1810 年 4 月到 8 月之间，拿破仑反对派、法国女文人杰曼·德·斯戴尔（Germaine de Staël）流亡到肖蒙城堡，并在城堡附近的省会城市图尔完成印刷她的时事抨击小册子《关于德国》（De l' Allemagne）。
1875 年 3 月 17 日，糖业巨头路易·塞（Louis Say）的孙女，17 岁的继承人玛丽-夏洛特·康斯坦斯·塞（Marie-Charlotte Constance Say）买下了这座城堡。几个月之后这位平民出身的城堡主嫁给亨利-阿梅·德·褒格丽（Henri-Amédée de Broglie）公爵，成为公爵夫人。自此之后，肖蒙城堡成为公爵夫妇的常驻地。褒格丽公爵夫妇首先委托建筑师保尔-欧内斯特·桑松（Paul-Ernest Sanson）修缮城堡外观，使内部更加现代化（安装电气设备、中央供暖和自来水装置），接着在 1877 年建造了马厩。1917 年，由于购买了森林、农场和田产，以及铺设了总长超过 33 公里的林荫路网，肖蒙领地面积实际上扩大了 2.5 倍，达到了 2500 公顷。肖蒙城堡在褒格丽公爵夫妇的不断扩大和美化之下，俨然成为第三共和国的“巴黎”，欧洲新工业富豪和政界名流为这里举办的奢华派对和梦幻假期趋之若鹜。原本是哥特时期的防御性城堡的肖蒙城堡成为 19 世纪末、20 世纪初最著名的娱乐性建筑。
1914 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和随之而来的 1929 年金融危机，使王公贵族、政治人士、著名演员、交际花、工业巨头等为代表的特权社会首当其冲受到严厉打击。褒格丽公爵夫人从 1930 年起将她的地产分割成几块，并出卖了一些艺术品。1938 年，破产的公爵夫人以 1,800,000 金法郎的价格把已缩减至 21 公顷的地产卖给了政府，随之入住的平民将肖蒙庄园变成了卢瓦河畔具有生活气息一个小型社区。
尽管城堡的开支一直靠村庄纳税而得以维持，但是让肖蒙庄园从真正意义上重获生机的是中央大区 2008 年一项的新政策，那就是“艺术和自然中心”的成立。这个集城堡、公园、餐馆、画廊为一体的领地，致力成为连接自然与文化、艺术创作与景观规划、文化遗产与现代文明之间的桥梁。将历史遗产定位为大地艺术博物馆，肖蒙城堡并不是首创者，作为先锋的利摩日市附近的瓦西维埃岛（Vassivière），以及布列塔尼大区莫尔比昂省的科尔盖内克城堡艺术中心（Domaine et Chateau de Kerguéhennec）早在上世纪80 年代就开始了将艺术和大自然相结合构想的系列实验。卢瓦尔河畔肖蒙庄园国际花园节在前辈们的经验基础之上发展得更加完善与缜密，突破雕塑作品媒介单一性，最终创建了自己特有的新大地艺术风格。
国际花园节，当代艺术圆舞曲
肖蒙庄园的当代艺术分为几个不同的体系，包括：根据城堡地理条件可能性和愿望而向艺术家们定制的雕塑和大地艺术；以大自然为主题的摄影作品；将城堡千年历史作为视点的造型艺术驻村计划。如果说某些现场雕塑将会与公园和城堡永久共存，另一些作品则只在展览期间昙花一现。 例如巴西雕塑家腾伽（Tunga）的装置。作为巴西艺术舞台上最重要的成员之一，腾伽是各种双年展和文献展的常客。这位学习建筑出身的怪才用千变万化的手法，重组各种不同媒介来表现自然精神和超自然现象之间的交流。曾在东京宫Inside展和卢浮宫巴西年施展过魔法的腾伽，这次在肖蒙庄园的驯马场里创造了一件非凡的雕塑：玻璃器皿、黄铜和一截泛着蓝灰色反光的化石树干，以一种神秘的方式被并置在一起，在城堡的马厩里进行着植物状态到矿物质的转换。这件自然主义“现成品”（树干从巴西原始森林里运来）仿佛成为收集巴西丛林和卢瓦河畔绿植灵气的炼金炉。
安置在 Fenil 展厅的西非艺术家艾尔·安纳祖（El Anatsui）用废弃的铝制瓶盖创作的织毯，为展览带来另一种基调。这件通过风扇加强其流动性的“贫穷艺术”作品表达了陆地板块和财富的迁移、回收物品再应用、以及非洲殖民史具体呈现。
在历史公园展出的德国女雕塑家科内莉亚·康拉德（Cornelia Konrads）的《通道》（Passage ），应该是此次展览中最具有视觉魔力的作品。“我希望在‘可见’中呈现‘不可见’……”，这位红发女士的作品的确向我们展现了“ 无法呈现之物”（l’inmontrable）：构成门框的细碎树枝有意识地被排列成粒子悬浮状态，建立或解构，由观众自己解读。飞舞的木头碎片被时间凝固得犹如童话一幕。这扇魔法之门以电脑合成影像般的虚幻效果体现着森林之灵，却没有用到任何新科技。细线、木材、黏胶、绳结体现着雕塑的现实脆弱性，就像大自然中易逝的片刻时光。
在所有参展的作品中，只有少数的几件会被选中作为肖蒙庄园的藏品，《骑士树》（L’arbre chevalier ）很荣幸地被邀请定居在历史公园（Parc Historique）。芬兰艺术家安蒂·莱特宁(Antti Laitinen)的这件作品灵感来源于意大利贫穷艺术，特别是吉塞普·佩诺内（Giuseppe Penone）的观念核心——树。安蒂·莱特宁认为雕塑作品的意义在于呈现大自然的潜像（l’image latente）。这位芬兰艺术家将大地艺术和身体艺术汇合成为一种行为艺术，在《骑士树》里，进行行为表演的却是公园里的这棵树，它全身披挂着绿野仙踪里铁皮人般的银白盔甲，以中世纪英雄的姿态矗立在此，似乎随时准备抵挡樵夫的斧头。它像极了电影指环王中的有感知力的树人（Ents），保护卢瓦尔河畔肖蒙庄园的这片古老土地上的同族不被人类攻击。
法国艺术家克里斯蒂安·拉彼（Christian Lapie）创作的雄伟宏大的群雕《河流星座》（La constellation du fleuve）同样安置在历史公园。煅烧后的树干被抽象地切割成人形，黑色的不祥剪影似乎在告诫人类，大自然的力量远比人类强大。
为了能与这些表述行为的雕塑产生回响，举办人同时也是策展人的达尔·科乐-杜蒙女士邀请来自全球的重量级摄影家加入年展。美国摄影师阿莱克斯·麦克雷恩（Alex MacLean）和加拿大摄影师爱德华·伯汀斯基（Edward Burtynsky）都使用了航拍的方式和让人眩晕的延展视觉感来表达生态的荒诞，不同的是，麦克雷恩的风景更为抽象和带有毒性。法国摄影师让-克里斯朵夫·巴洛（Jean-Christophe Ballot）、梅里克·欧尼昂（Melik Ohanian）、杰拉尔·兰斯南（Gérard Rancinan）分别从美学角度来诠释这些绿色生物。日本重量级摄影师畠山直哉的两个展览，完美地切入人类与自然的暧昧关系。第一个在城堡里的摄影画廊展出的《地下/水》（Underground/Water）系列，宏观地再现了东京地下水沟泥浆的迷人肌理；另一个在马厩画廊展出的《鸟》（A Bird），揭示了人类以工业化之名对大自然造就的威胁。这些照片抽取自于畠山直哉家乡石灰石矿场爆破纪录片的定格胶片，每个特定场景的天空都有一只掠过的鸟。畠山直哉利用摄影的时机性语言，呼唤对人类与环境关系的反思。
法国艺术家泽维尔·齐默尔曼（Xavier Zimmermann）受卢瓦尔肖蒙文化合作公共机构（EPCC）之邀，在公园展出了《普通风景》（Paysages ordinaires ）。埃里克的摄影作品中对光线的运用让我们联想到以英国摄影家大卫·巴利（David Bailey）为原型的电影《放大》（Blow-Up, 1966）。在这部黑白影片中，时尚摄影师托马斯偶尔拍到的照片揭示了一庄谋杀案，一具不能被人眼察觉的尸体被相机记录在了底片上。《普通风景》也遵循着这样的规律，用一种超视觉手段将“不可见”从“可见”中离析。埃里克在卢瓦尔河畔肖蒙庄园现场创作的另一件作品《林冠》（Canopée ）拍摄于清晨，借助吊臂将摄像机升至 27 米的高度完成。这件作品为人们提供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视角，那些被隐藏于森林的部分将由观者自己发觉。
法国中央及卢瓦尔河谷大区政府的委托给了已经合作有十年之久的艺术家加布里埃尔·奥罗斯科（Gabriel Orozco），这位伟大的墨西哥艺术家的摄影、绘画混合材质的作品《幽灵花 2》（Fleurs fantômes 2）的灵感来源于城堡王公房间中长久以来被人遗忘的古老挂毯。加布里埃尔带着考古学的精神，常年对城堡里那些古老壁纸的图案和沉积层次进行研究，他用特制的机器将自己的摄影作品放大做为底布，然后直接在上面用油画材料作画。从往日到当今，从绘画到摄影，从细节到整体；在公爵住处展出的《幽灵花 2》试图将这些新创作的图式嵌套在城堡的古老文化中，将时代冲突解救出来，加布里埃尔的怀旧美学再现了缺失的历史，唤醒了肖蒙的幽灵。
当我们谈到幽灵，在那些点缀在王公住所走廊两边泛黄的历史照片中，我们似乎看到曾在此躇足的《追忆逝水年华》的作者马塞尔·普鲁斯特（Marcel Proust）、诗人让·考克托（Jean Cocteau）、著名女演员莎拉·伯恩哈特（Sarah Bernhardt）……甚至还有一头小象! 那是印度王公送给褒格丽公爵夫妇的礼物，曾深得女士们的宠爱。不幸的是，管象人在去世之后没有后人接管他的工作，人们不得不将沮丧的小象托付给了法国国家自然博物馆动物园（ Zoo du Jardin des Plantes）。
最后让我们重新散步到花园，回望这座历史性建筑。自从 2008 年卢瓦尔河畔肖蒙庄园重建和艺术自然中心成立以来，这一万两千平米的领地已经接待了八十位以上的艺术家和自然观察家；艺术自然中心永久收藏了包括意大利贫穷艺术代表吉塞普·佩诺内（Giuseppe Penone），日本装置艺术家川俣正（Tadashi Kawamata），园艺家暨“垂直花园”的发明者帕特里克·布朗（Patrick Blanc），“生态”的艺术家埃里克·萨马赫（Erik Samakh）等大师的大地艺术作品；被展览吸引的人文艺术爱好者和游客更是逐年呈倍数增长。这是卢瓦尔肖蒙文化合作公共机构这些年来为了让卢瓦尔河谷大区注入新的历史财富而坚持不懈努力的成果。卢瓦尔肖蒙花园艺术节的成功，势必鼓励更多的历史古迹加入这项可持续性发展战略方针，成就艺术与历史、生态与经济、人文与自然的交汇之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