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韡是个“形式独裁者”。对形式的独裁拒绝意义的渗透,它强调一种深度,它表现为宏观与微观、最大与最小之间极端的跳跃。这里所说的形式,不仅指构成因素的组合方式,更涵盖了被抽象的现实以及艺术家的内心秩序。《迷中迷》即是如此。作品以大于人的尺度分割了现实空间从而使秩序在宏观层面上得以建立,而微观上不同材质外在可感的形式因素又召唤着观者对现实的感官体验。在这里,对形式的独裁解放了物。鲍德里亚所说的“物体系”(The System of Objects)当中,每一个现成品之中都围困并囚禁着一个陌生的“物”,而艺术家正是那个解放此“物”的人。《受难》(2014,铁、钢,尺寸可变)中的洋铁皮被艺术家切割为几何图案;《看!书》(2014,书、木头、钢,尺寸可变)中书本亦被压实并削砍成具有大理石质感的不同形状的物块。将物从它们现成品的属性中解放出来并赋予可能性,刘韡的这种道德责任感自《看见的就是我的》(装置,2006)系列便初见端倪。日常事物被刘韡拆解、重组。他迷恋日常生活的政治学,思索着如何不通过美学表述去观察现实。对形式的独裁必然以牺牲掉完整、纯然的美为代价。观者在这个具备“冷、楞、狠、快、硬”等特质的展览现场可以深切感受到刘韡对于秩序的极端追求、对于权力空间的偏执。偌大的展厅使极权与独裁的暴力感膨胀,《迷局》(2014,玻璃、铝合金,尺寸可变)中的一面面冰冷的镜子切断了人们既往的知觉经验带来一阵狂乱与眩晕。
诸如刘韡这般中国当代艺术的精英们正创造着的,是一个又一个神话,还是谎言,现在下定论为时尚早。但我们看到,刘韡恰是在对其上一代艺术家的创作面向进行反拨的同时,又积极地与当下的意识形态、艺术体制融为一体,并享受着融为一体后得以掌握话语权的感觉。这是一种现代犬儒主义(Zyniker)式的策略,也是主流当代艺术运作的真相。我们把魔术师的比喻引申一下,暂且不太妥帖地将艺术看作是《皇帝的新衣》中的皇帝,艺术家与策展人便像是为皇帝做“新衣”的裁缝,而观者正是那些臣民。裁缝们预设了一个前提,即“只有聪明的人才能看得到衣服”。人们往往由于害怕成为童话里的蠢人因而不敢也不想说出当下艺术中充满矛盾的事实。由刘韡首先在电脑上设计,之后交由助手在画布上完成绘制的《无题》(2014,布面油画,60 x 80 厘米)意在图解新世纪以来在资本催化下不断变化的城市面貌。但其利用资本生产的劳动关系来意图达成对资本的批判,这导致了自身的逻辑瘫痪。同样发生在《爱它,咬它 No.3》(2014,牛皮、木头、钢,尺寸可变)中,刘韡利用狗咬胶这一特殊的材料讽喻了人类对于权利的欲望。但作品最终在尤伦斯大堂的赫然矗立又恰证明着其在中国当代艺术界的地位与特权。“后感性”之后的刘韡,其艺术诚然逐渐成熟,但他却愈发躲进了意识形态以及体制这一温暖、安全的母体中。所谓“成熟”是否意味着他已然从当年那个批判者、实验者转变成了一个妥协者、无害的现代犬儒主义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