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qs 媒体小组，《时间胶囊》（Raqs Media Collective, Time Capsule），2011，艺术家｜图片提供
一、致 4 岁和 54 岁的阿玛丽雅
最亲爱的阿玛丽雅·洁冉（Amália Jyran）：
50 年后的 2061 年，一枚埋在挪威东福尔郡莫斯市（Moss）阿尔比庄园（Alby Estate）下的时间胶囊若有幸被打开，我们往前几天才从 2011 年北欧双年展“动力”（Momentum）展览那儿收到的隽美铝盒里塞进去的东西届时将公布于众。
而今天的你，喜欢小兔子和丝带的阿玛丽雅，也将成为一位 54 岁、尽情绽放着魅力的成熟女性。你会比现在更睿智，更从容，你的阅历也会比当下的我们更丰富。今天我们所写的这封信，是为了回应此刻 4 岁孩童的你，和 2061 年成为 54 岁女性的你。（…）
三、置换
（…）在某种意义上，任何声称为艺术的东西都是时间胶囊，因为它的创作必须穿越它形成的瞬间，抵达它诞生后同那些偶遇者之间一切可能的遭遇。无论这个过程是几天、几年、几十年甚至几个世纪，只要值得付出这创造的努力，它的生涯轨迹就必须像它的生命符号一样闪耀发光。人类也是如此。
哲学家伍德（David Wood）对作为艺术项目的时间胶囊尤感兴趣，他说：“假设这些胶囊保护着里面的物品长达数千年，那它们可能会被非人类的生命所发现，可能是我们的进化版本，甚至可能是我们认为的外星人。在这种情况下，胶囊中所收藏的物品当然是前所未见的。每个这样的想法都反射到此时此地，如果我们想象着这些胶囊被完全不一样的生命发现，那我们是谁？而如果他们努力解释这些物件，不正是能让我们重观现在吗？投射未来能让我们置换对现在的想象。”
事实上，我们甚至可以认为诸如时间胶囊这类物体有如驻守哲学极限的哨兵，守卫着以艺术为契机将之有形化的本体论思考，因为在它们内部尖锐地聚集了在它们被埋下的那一刻之“人类为何”和在它们被曝光之时人类“即将为何”，或“所剩为何”这两者之间的张力。正如伍德所说的，它们“就像是对哲学无意识的图示的艺术表演”。
四、龙树（Nagarjuna）、寂护（Shantarakshita）、莲花戒（Kamalasila）和柏格森，以及他们之间奇怪的谜题
一枚时间胶囊必定是为了展现未来与现在，以及马上就会成为过去的现在和即将成为现在的未来之间的关系而存在。
然而，如果某物现在和未来的状态需视其过去而定，那么我们必须承认这些现在和未来的状态也会在它的过去中显现。但作为现在和未来，它们一定不能是过去。但它们若没有处于过去，也就不会出现在现在，或是发展至未来。而因为现在只是一个用来替代马上就会成为过去之意的词语，且未来也一样会成为现在和当前，那么不管是现在还是未来，或者过去，都不能具有任何意义。所以时间何以存在？或者说就算时间存在，为什么又非要被认为是一条自行穿过一串描述位置点的直线，这些点又要被任意命名为昨天、今天和明天呢？
你被这个谜题难倒了吗？我们也是。我们相当确定从公元 2 世纪或 3 世纪以来，任何受教于中观派佛教徒和反形而上学主义者龙树的读者，看到上述文字或其变体都会打乱阵脚。它不无道理，但它的成立必须建立在其他一切都被悬置的基础上。你现在会不会更困惑了？在 4 岁的时候，过去、现在和未来对你来说还是可塑的，你还可以在游戏中“假装”今天就是明天。而 50 年后，它们对你来说就不再灵活了。时钟和日历的统治将为你创造出一套不同的时间逻辑。你将要如何在头脑中明确地拒绝时间的绝对性，让一系列“此刻”来取而代之（而且这些此刻并不是连续地排列着）—— 一系列像俄罗斯套娃一样包含着彼此的时间胶囊，不仅是朝一个直线方向，而是向四面八方无限地延伸。它既不是时间的箭头也不是飞去来器，只是一系列费解的盒子，一个藏在另一个藏在另一个藏在另一个里的时间胶囊里。
这种观点的结果会是什么？如果直线形的时间不存在，那还会有后果吗？如果没有后果，那还会有任何具有道德意义的行为吗？如果没有具有道德意义的行为，那我们对他人、对世界做出好事还是坏事，这还有什么关系呢？（…）
五、量具和被测量之物
（…）哲学家奥斯本（Peter Obsborne）称在我们的时代，现代性（包括其特例，即后现代性）的标志是一种“面向不确定未来的开放性，其特征是对历史性的现在作出前瞻性的超越，并将这一现在贬谪成未来的一个过去”。从历史角度上说，这是一种较新的状况。到目前为止的人类意识的历史，是由对未来形状的相对确定的主张之间的争论所构成的，无论这些争论是以发展、衰落还是周期来进行思考。你可以依照自己的趣味、末日论的倾向、哲学诉求、文化背景和生活经验等来制定自己的未来图景，并大可放心这一模型的分量和稳定性。我们不是在说对个人未来的预测（它向来因人而异），而是我们这个物种的、人类本身的未来 ——尽管人们对它的认知大相径庭，或悲观，或乐观，但都认为它还是不断向前展开的。人们可以期待世界末日，锦绣前程，乌托邦实现，不断革命，外太空探索，或是在另一个缓慢螺旋回升的攀缘前坠入到文明的谷底。人们一度认为（暂且不谈龙树和巴伯的看法），我们人类做的任何事都不能影响到一个斩钉截铁的事实：除非发生了小行星撞地球的意外，或是太阳最终冻结（且两者都在理论上可以通过野心勃勃的拯救物种的天际大撤离来逃开一劫—— 该类情节也出现在许多科幻小说中），未来是一定存在的。
六、一些新的事情发生了
（…）任何在这些情况下将一枚时间胶囊植入地底的人都非常清楚，在约定的时间到来时，可能不再有人类去理解他当初埋下的意图。当然，我们希望你 （在这里“你”代表着全人类，尤其是我们对人类做出的贡献）能够在 2061 年到场并打开这枚胶囊。但与此同时我们也深知历史的变幻莫测。如果下一次将时间胶囊埋入土中的换作是你，纵使核裁军得以实现、全球暖化得以逆转，你也会处在和我们一样的位置上。事实上，我们已然成为知道如何结束世界的物种，并且知道我们知道。一旦我们知道，诸如全球裁军或建立彻底有效的生态改善措施这样的希望之源，永远都会蒙上一层阴影—— 某一日，我们当中的某些人，将有可能重演那些一度败坏的知识的后果。
而这也正是我们在夏日午后和你分享一支融化的冰棒时（未来岂不正像一块串在“现在”棒条上的冻结的时间），为什么要叫你不要太过贪婪。哪怕是你，未来骄傲的公民，都不能把时间声称为财产。未来不是你的；只有确保自己不会做出破坏它的可能性的行为，它才会一直是你应得的。而我们，为了你，也必须付诸相同的行动。（…）
九、走出非洲
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非洲，我们站立起来，成了现代智人，具有理解能力的猩猩。现在，我们坐在书桌前被所有我们理解的东西围困。我们成了那只坐下来开始理解却再也没有站起来的猩猩。为了情势能够在你那里有所好转，你们这代人应该重新站起来，让记忆和想象力转动运作起来，生产出新的思想、新的概念和新的做人方式。我们必须想方设法将一部分的理解潜移默化地转换为大量的想象力，和数目可观的诗歌。
诗人荷马（Homer）在《奥德赛》（Odyssey）的开篇请求缪斯为他“叙说那位机敏的英雄”。那位在叙说的猩猩，机敏的英雄般的猩猩，就是荷马智人（Homo homerus）。我们希望你，阿玛丽雅，也能够成为那一物种的线粒体夏娃。我们把自己对未来欠下的债转交给你。当在星星之间跳舞的孩子们回望地球想起你是他们的祖先时，我们三个人早已化为矿物燃料，在一个不再取决于我们的世界里等待点燃。我们将会被使用殆尽，而我们的负债也终将结清。
在圣奥古斯丁（St.Augustine of Hippo）的《忏悔录》（Confessions ）里，他告诉我们：“或许说时间分过去的现在、现在的现在和将来的现在三类，比较确当。这三类存在我们心中，别处找不到；过去事物的现在便是记忆，现在事物的现在便是直接感觉，将来事物的现在便是期望。”
在我们之间的这个被称做“现在”的时刻，正是我们在工作室蓝色的地板上，在四岁的你身边填充并密封这枚时间胶囊的时间。想象一下如果我们其中一人抓取记忆，一人抓取直接感觉，最后一人抓取对奥古斯丁所称的我们“共同的灵魂之井”—— 我们想象的交叉点——的期待，我们将会结合这三者创造出过去的现在、现在的现在、和未来的现在这三种时间的混合体。然后我们会盖上盒盖，封好包裹。这是我们给你的礼物—— 一盒我们的时间。它将在你的时间盒子里被从容地打开。
带着我们所有的爱与希望
莫妮卡、吉比什和舒德哈巴拉特
公元 2011 年 3 月 22 日，新德里
摘自金城出版社，《Raqs 媒体小组：动力沉思》［印］纳如拉·巴什·森古普塔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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