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佳｜采访 卡佳·诺维茨克瓦｜文字、图片提供
卡佳·诺维茨克瓦（Katja Novitskova）出生于 1984 年，原籍爱沙尼亚，现居荷兰阿姆斯特丹的女艺术家。《2020 巴托莱特世博会》酝酿于 2010 年上海世博会期间，是她与同学的联合项目，这一届世博会的主题是：寻找你在世界的位置。作品将面面俱到的细节建筑于现实感与荒谬之上。本文刊登的图像与文字均为诺维茨克瓦在项目中的独立创作。
卡佳·诺维茨克瓦，《2020 巴托莱特世博会》（Katja Novitskova, Expo 2020 Gbadolite），2010 Tchotcho 妇女前往市场出售她们的高科技货物。编者注：Tchotcho 可能取自 Tcho-Tcho，中文译为丘丘人，是奥古斯特·德雷斯（August Derleth）在 1933 年的短篇小说中提到的一种虚构人种，并隶属于文学架空的克苏鲁神話（Cthulhu Mythos）体系。
ArtWorld：《2020 巴托莱特世博会》（Expo 2020 Gbadolite）包含了一系列有关人类发展的空想，为什么要把这些空想借助一个看似具体、实际的世博会的框架来作讨论呢？
卡佳·诺维茨克瓦（Katja Novitskova，以下简写为 KN）：世博会是个很有意思的框架，它具现了西方殖民主义的历史，以及在过去数十年间地缘政治所发生的变化。奥运会、世界杯等流动性的国际盛事同样体现了这些方面。我们从中发现了一个有意义的角度，即国家层面的中产阶级化（gentrification）——奥运会这类活动成为举办城市清洁卫生、修建新的基础设施、吸引投资的理由。我们注意到近年来很多这类国际盛事都在所谓的“发展中世界”举办，相比于在发达的欧洲城市造五座新体育馆，发展中国家更容易清除贫民窟，营造闪闪发亮的特大城市，凸显了更高的投资回报和变革可能性。我们继续往这个方向推导，最终形成一个观念，最盛大的国际活动应当在目前最破坏惨重的国家刚果民主共和国（刚果从上世纪 90 年代起政局动荡，多次发生内战）举办。我们预测截止至 2020 年，刚果将迎接其有史以来的最大一项投资——以世博会的形式。最前沿的技术、巨型集团公司和相对“空白、年轻、便宜”的国家将会在此碰撞，并在剧烈气候变化所导致世界其他地区社会政治动荡的背景下发生。我们的项目旨在通过图像和文字，刻画渲染这一前景，使之历历在目、言之可信，又诗意盎然、奇异怪诞。
ArtWorld：这届世博会设置在刚果（金）城市巴托莱特，这个地点有何特殊意义吗？
KN：巴托莱特是刚果民主共和国乌班吉省（Ubangi）的一个小镇。它拥有非洲唯一的核掩体，媒体称之为“丛林中的凡尔赛宫”，因为这个地方是刚果（金）的主要定居点和 20 世纪统治这个国家几十年之久的总统蒙博托（Mobutu）的老家。我们选择这个地方是因为其重要的历史意义和它位于刚果丛林的地理原因。我们选择这个地方也因为我们从未去过这里。我们对刚果民主共和国的认识仅仅来自从网上搜索到的图片、文章、混杂的事实、小说和仍然存在于媒体报道中的西方偏见。
ArtWorld：《2020 巴托莱特世博会》创作于 2010 年，作品假定的年份是2020 年，距离创作年份相当接近，作品所想象的未来似乎指日可待，但实际上作品所做的大多数畅想都是短时间无法实现的或完全不可能的。为什么不把年份设定在遥远的未来呢？
KN： 我们决定不按照现实中的时间线来考虑，而是创作一个更乌托邦的前景。2010 年之际，媒体的关注都被沙漠科技计划（DESERTEC，编者注：2009 年，数家德国主要的大型企业宣布成立联合企业，投资在非洲北部建立太阳能发电站）、欧盟低碳路标 2050（EU Sustainability Roadmap 2050）、奇点研究中心（Singularity Institute，编者注：奇点来自天体物理学术语，这里指对机器通过人工智能超过人类本身的进程的预测、研究）吸引了。所有的主要研究都自发地基于高度乐观/理想主义的预设，在某个时刻某种技术将会实现。我们惊异地发现，《2020 巴托莱特世博会》想要探讨的方向正在现实中加速，比如非洲大陆移动互联网的扩张，国际大企业在非洲大规模兴建基础设施，“丛林与技术”的普遍融合。
ArtWorld：《2020 巴托莱特世博会》是你和费姆克·赫雷格雷（Femke Herregraven）、马提亚·施赖伯（Matthias Schreiber）、克利斯·李（Chris Lee）、亨利克·凡·列文（Henrik van Leeuwen）、米考·奥斯特曼诺拉奇斯（Mikko Oustamanolakis）的联合作品，你们中有谁实际参与过某届世博会的工作吗？
KN： 我们在 2009 年底开始筹措2020 世博会项目，当时我们都是阿姆斯特丹桑德伯格学院（Sandberg Institute）的学生。2010 年 5 月全班进行了为期 2 周的北京、上海学习旅行。期间，我们花了 4 天时间参观考察上海世博会，拍摄了数千张照片作为资料——在许多层面这都是一次绝佳的经验。我们尤其对非洲联合馆详加考察，你看到的作品中一张黑人男子举着 2020 刚果世博会 T 恤衫的照片其实是 2010 在上海世博会的刚果民主共和国展馆拍摄的。我们事先印好了 T 恤衫，请求展馆工作人员为我们摆 pose。他非常惊讶我们竟然设想世博会在刚果民主共和国举办，但他也为此种可能激动不已。所以，我们在 2010 上海世博会上的部分经历最终成为项目的场景。
卡佳·诺维茨克瓦，《2020 巴托莱特世博会》（Katja Novitskova, Expo 2020 Gbadolite），2010
2020 年世博会非正式的商品
ArtWorld：世博会总是向观众传递一个个美好明天的构想，各种有说服力的实物展示、模型、视频、展板、口号，但世博会结束后，人们仍然回到旧的惯例，回归普遍性的低效、不环保的生活。你是否认为世博会展现的先进生活方式只是乌托邦呢？这些空想有没有积极意义？
KN：我对上海世博会记忆犹新！对大型国际盛会的主要批评点之一就是大量基础建设项目在会后被弃用，资源没有在可持续的方式下被使用。我们的 2020 世博会项目的一部分任务就是想象一届比通常情况赌注更高的世博会。参加这届世博会的国际社会的 NGO、企业和国家不是要建造证明其各种成就的展馆，而是要提出“解决办法”——兴建作为基础设施的展馆，应对越来越复杂多变的气候问题。当然，这些努力在我们的语境下犹存质疑：它们导致的问题与它们假定要解决的同样多。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要采用世博会的“非官方”效果作为元素——对部族、贫民区地带和其他背景之间的冲突作出提示。2020 世博会场馆大规模制造出的有毒技术性废料（Nano Waste，纳米废料）会创造出一项围绕它的非正式经济链，迅速改变乌班吉省的自然平衡。
卡佳·诺维茨克瓦，《2020 巴托莱特世博会》（Katja Novitskova, Expo 2020 Gbadolite），2010
从左至右为 Cha City、Ba City、Tu City 的旗帜
ArtWorld：《2020 巴托莱特世博会》中的三个城市 Cha City、Ba City、Tu City 是指什么？为什么为它们设计三面旗帜？
KN：那些是争夺 2020 世博会废料利益的竞争团体的旗帜。我记得当时我们只是想给这些新成立不久的处理技术废料的非官方团体起一些简单的“非洲腔调”的名字。旗帜代表着这些团体的文化，他们的工作材料（比如纳米泡沫）和武器。
ArtWorld：《2020 巴托莱特世博会》的假想融合了科技、环境、产业政策，并参照这些领域的术语制造了各种新名词，如流体网络（Liquid Network），气候塑造器（Climate Shapers），超材料隐形斗篷（Metamaterial Invisibility Cloak）等。媒体的信息传播使今天的观众对类似语汇既熟悉又敬畏，你们是否想要对媒体、专门知识和社会系统传递反讽？
KN：我们在创作这个项目的时候，希望把图像和文字按照相同的方式来处理，并用既有的流行语汇来创造新的表达，批判地对待这些语汇，同时也推测它们未来的使用和表达。有的措词改动微乎其微，只是为了引入到新的背景中。比如，“使用超材料的捕获彩虹效应”（Trapped rainbow effect with a use of metamaterial）就引自一篇科技新闻。我们把这些话语当作事实性的和诗意的材料来讲述项目的故事，同时也把基于今日热门流行语的表述当作对资本—投资泡沫的批判。
《印度气候塑造器联合馆》（Indian Climate Shapers Association pavilion）
ArtWorld：《2020 巴托莱特世博会》中的图像有一种简易拼贴或 Photoshop 效果风格，是故意不把图像制作得太过完美、真实的吗？
KN：一方面 Photoshop 拼贴技术能够显示从我们的现实中生成新的方案是何等易事，只要把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事物元素简单组合，就像把“发达材料”与“贫穷非洲”的图像合成。这个项目不仅有关 2020 世博会场景，也与当代的网络来源的数字图像制造有关。另一方面，图像的简陋深藏着大众性。这些图像受到“全球发展中世界”的当代视觉语言的启发，它们是低精度的，Photoshop 效果明显，且制作迅速。我们制作这样的图像并不是为了讽刺，而是出于制作具有大众潜力的数字图像的心态。
《肥沃基金会——兰德卡姆——乌克兰馆》（Fertile Foundations - Landkom-Ukraine pavilion）
ArtWorld：你对科幻的定义是什么？
KN： 我们受到许多扩展领域的吸引——预言虚构、报告、推测性虚构、科幻虚构、未来图景、远景蓝图、可能性模型、自我实现的预言和各种形式的企图以当前活动和进程描画未来轨迹的做法。2020 世博会项目是我们以自己的方法推进这方面兴趣的结果，尤其是以推测性的场景揭示反映当下世界的问题，这在任何科幻中都是很普遍的做法。
就在我们忙于《2020 巴托莱特世博会》的时候，电影《第九区》上映了。电影讲述的是外星人在南非着陆，地球人为他们建立了隔离区和管控组织，这是我们在现实中做过的同样的事情，只不过电影以一种更野心澎湃和幻想式的尺度来展现。还有一些灵感来自法国艺术家尼尔·贝鲁法（Neil Beloufa）的录像艺术作品，以及“R-U-IN?S”，一个 2008-2010 年活跃在 Tumblr 上的艺术家网络社群。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