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山里的“照相师傅”
小船 | 文 　大金 | 录音整理
地点：福建省华安县马坑乡福田村


BD | 绘图

福田村，位于闽南华安县马坑乡一座偏僻的山坳中，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直到两年前才通电。1946 年，村里一个名叫李天炳的 11 岁男孩瞒着他的母亲，用家里唯一的一头耕牛到一百公里外的漳州城换来了一架英国产的老式全画幅相机，时值 70 块大洋。为了这，他没少挨母亲的骂。在之后的六十多年中，李天炳扛着这台英国老相机，走村串寨，跑遍了闽西南山区三百多个村庄（步行估算有 22 万多公里，磨破草鞋、拖鞋、解放鞋无数），为远近乡亲们拍照。李天炳还自创了一套“自然光曝光法”，就连放大照片也用自己特制的放大箱对准天窗，让自然光射到底片上来。

4 月 13 日，厦门 —— 华安，阴有小雨

为了寻访这位乡村摄影师，看看他生活、工作的环境，我们带着送给老人的 4 寸底片、相纸、显影粉和定影粉出发了。

汽车疾驰在福建境内，窗外是一队披麻戴孝、锣鼓喧天的送葬队伍，还有黄永砯作品中的龟形墓地。进入华安地域，空气明显变得湿润，起了点雾，远处的群山隐没在云雾间。这是一座仅有 16 万人口的小县城，一条大江把城分为两半。有一条依山而建的铁路，隔一会便有火车呼啸而过。显然，福建的县城要比江浙的落后许多，华安市中心的房价仅为 2300 元/平方，商店也不多，生活节奏缓慢，每家每户都有一套饮茶器具，中午在路边卖琵琶的阿姨，傍晚摊开折叠桌跟家人搓起了露天麻将。在这里，人与自然的关系显得更为紧密。我们先找到了李天炳的大儿子李金城，他在华安县文联工作，也搞摄影，曾和父亲一起以“父子摄影师”之名在各地做过展，是华安县的大名人。父亲李天炳在他口中是个彻头彻尾的“传奇人物”：不仅被《英国卫报》、德国电视台、日本 NHK 电视台等国内外重要媒体采访过，在北京、上海等地参加过各大展览，还因为他那套神奇的“自然光摄影法”被收入《大世界吉尼斯之最》……听着他一路与我们的滔滔不绝，我们不禁问自己为何要不远千里跑到福建山村来寻访这对“明星父子”，我们能找到心目中那个充满生命力、原生态的“民间”吗？

“父亲和他那台英国老相机的故事太多了。解放前村里来了群土匪抢相机，还放火烧了村子，父亲当时抱着相机跳窗逃走；父亲外出时经常遇险，有一次遇上野狼，还有一次碰到山洪暴发，每次他都紧紧抱住相机——那可是他的命根子啊！我父母也是通过照相结缘的，当时父亲去邻村拍照，遇上了才十来岁的母亲。有小师傅来拍照，她就跑去看，后来父亲给她拍了一张照，还亲自送过去，就这样慢慢聊上了。”从李金城抑扬顿挫的说话节奏中，我们依稀感到这些故事被重复的次数。李天炳有七个孩子，当年一家的经济来源就靠他照相。“文革”期间，李天炳因为这台英国相机被划为“走资派”，成天挂着相机游街批斗，全家人也因此受牵连，靠挖野菜和草根充饥。不过如今，七个孩子中只有老大李金城和老二继续保留了对摄影的爱好。“我嘛，六岁开始就跟父亲学摄影了。之前我在旅游局工作，旅游离不开摄影，摄影是宣传旅游的最佳手段，风景有多美一看照片就知道。” 李金城继续道。

“按你的思路摄影就是一个宣传工具？”

“我酷爱旅游和摄影，我的作品百分之九十都是风景照，我想把摄影艺术融入到旅游中去，旅游是我的艺术源泉。我要把家乡的旅游发展起来，第三产业也给带动起来，让群众致富，这是我的目标，我有一颗心想让大家都富起来。”

“你的意思是通过旅游业让大家致富，通过摄影来发展旅游业？”

“是的。我是用艺术的眼光来提高华安旅游的品味，用我的知名度和外界的影响来促进华安旅游业的发展。”

“那你最满意自己哪些作品？”

“《水上人家》，文化部举办的全国影展，得了三等奖。多次曝光，动静结合，有虚有实，这幅作品还得了省政府的百花奖。目前整个漳州市也只有我的作品进入省政府百花奖的。”

“那你的作品有没有被人收藏或购买呢？”

“买？那很少。展览后都被美术馆什么的收去了，也没给钱。以前还有个文化公司问我父亲那些老照片想不想卖啊，但后来又说成本太高不赚钱，没钱那就没得做了。”

“你觉得在农村的艺术家和城市里的艺术家有什么区别么？”

“农村艺术家就反映农村生活，题材比较朴素比较现实嘛。城里的艺术家比较抽象。主要是题材不同啦，创作手法也有些不同。我和我父亲这种就比较朴实，城里那些（艺术家）就动脑筋构思。创作的题材跟长期生活环境有关，像我父亲六十多年来只用老相机拍照，全部手工。”

“那你知道当代艺术吗?”

“听说过的。视觉艺术嘛。我的理解是，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的独特性，都有自己的创作思路。不是说大众看不看得懂，他主要是我自己看懂了就可以了，外界怎么看他不去想。他主要是有创意，你外面怎么看无所谓，他还是做自己的。”

“你名片上那么多头衔都怎么来的，像那个什么‘世界杰出艺术家’？”

“有一次我跟父亲参加一个展览，有个美籍华裔艺术家告诉我你可以申请‘世界杰出华人艺术家’，我就填了表格寄给他了，哪知道还要付申请费，我说我付不起，那人就帮我付了，然后证书就寄过来了。”

“你一开始就意识到自己是在做艺术创作？”

“嗯。我最早就认为摄影是一种艺术。我的作品主要以风光为主，艺术性很强，我从用光啊角度啊这些方面考虑比较多。”

“那你父亲呢？”

“他是通过别人说的，一开始他照相就是为了生活为了赚钱，后来发现，咦，这个东西还有艺术性，他是最后才无意中感觉到的。”

“那他后来有为了创作去拍照吗？”

……

（全文见《艺术世界》2010年5月刊）

工作中的李天柄全神贯注

《四姐妹》，1967 年 春节，马坑（李天柄｜摄）

1978 年 4 月 16 日， 马坑公社畜牧兽医专业队留影（李天柄｜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