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安迪·高兹沃斯：美似如履薄冰 - 2014年9月刊289 期 - 期刊库

艺术世界 2014年9月刊289 期

艺术世界｜策划
蔺佳、王懿泉、栾志超、杨圆圆｜编辑团队

专题：重返大地

大地之于艺术是怎样的相互关系？在“重返大地”的思考中，我们将展现二十世纪到今天的艺术家们针对大地所做的独特创作。通过分析那些重要的艺术实践、大地艺术的代表人物及其背后的历史语境，我们希望激发更多有关大地之于艺术这一命题的讨论。

43 安迪·高兹沃斯：美似如履薄冰

钱文逸｜文

安迪·高兹沃斯，《悬空的树》（Andy Goldsworthy，Hanging Trees）,石、木，2007，©Andy Goldsworthy，Courtesy of Yorkshire Sculpture Park

英国艺术家安迪·高兹沃斯（Andy Goldsworthy）一直隐居苏格兰的乡村。在那个叫做邓弗里斯的小村庄附近，如今的旅游部门开发出了几条踏青路线，其中有一条就是去参访高兹沃斯在林中做的两个石拱。

踏青是在自然景观异常多变的苏格兰和英格兰湖区一直以来的文化传统，如同在欧陆山间漫步的卢梭、尼采、奈瓦尔，英国湖区养育了一代浪漫派诗歌的灵魂：华兹华斯、柯勒律治。英国的大地艺术在上世纪七十年代的确常被拿来与浪漫派诗歌对自然的歌颂相比较。同时期的美国大地艺术，各位艺术家如牛仔一般深入西部荒野，对风景进行大规模的、看似暴力的改造，这些在原始的蛮荒与后工业时代之间不断震荡着的创作，无不体现着美国战后对存在与虚无、军事暴力的自我反思。英国的这些艺术家却并没有这般的历史立场，他们一再强调自身相对于自然的微不足道与对风景的零介入。理查德·朗的山间漫步成为介乎行为、观念与大地之间的一条线，而高兹沃斯在英国各地留下的痕迹也都企图体现着创作与自然的亲缘，而非极端的反差。

高兹沃斯并不喜欢自己被完全融入湖畔诗派田园牧歌式的美学传统里去；的确，从二战之后兴起的大地艺术带着对传统美学和艺术理念的反叛。高兹沃斯曾说，在传统美学中，自然是一个美与观看的对象，它是中性的，而观看它的人则置身事外。对从小就在乡间的农田耕作中长大的他而言，自然却是一个他切身体验与生存其中的环境，它的风雨交加、炎炎烈日都非这些诗歌中所描绘的这般宜人。他对自然的认识从很早开始就已经偏离了这些英国诗歌传统中的理念。

很难说，高兹沃斯的作品是否真正脱离了田园牧歌式的美学。但对于艺术家而言，最重要的是不再将自然视为某种外在于观者的客体，或者城市人可以回撤入的桃源仙境。牧歌式的自然观暗示着某种都市人的心态，反而加剧了人与自然纤细纽带的断裂，高兹沃斯则希望自然是一个能带来涉身性的内在体验，能够将人与存在融入地域。他要用他的作品令自然主体式的生命与流淌显现出来，生死、腐朽与新生，他的作品从自然中来，也回往自然中去。

高兹沃斯喜欢那些稍纵即逝的意象，他的作品都如同在自然中突然闪现的光，复而隐灭。他会在海滩边画各种流线的图案、搭建石片雕塑，而这创作的时间里无不暗藏着作品的消亡：必须在海浪涨潮前完成，否则一切将前功尽弃。当图案完成、雕塑挺立，他会看着海浪将自己的作品卷走，只留下一些暗影、一些残片。关于这些在滩上完成的作品，艺术家曾说，“这是献给大海的礼物，而大海将作品带走，并将它塑造得比我希冀中更完满。” 不仅是大海，还有他诸多作品身处的树林，在一年年的落叶与繁茂之间，他的一座座雕塑都慢慢令人为的艺术消隐于自然，将创作的权利重新给溪流、瀑布、阳光与风。

高兹沃斯对一切透明的、在显与隐、实与虚之间的事物尤其着迷，河流、冰、甚至是在乡间吃草的羊群柔软纤细的毛。映照着光与时间的流转，它们都变成风景与记忆中那道幻象一般的弧线。高兹沃斯的冰雕或许最能体现这一点，它们的透明折射着光晕、盘旋在风景的一隅，一个不可能的结构在自己完美的形态中等待着日出照耀的角度，随后又慢慢消失。

对于他，美是某种间界的状态，在生成之中的气息。正如保罗·克利所说——“赋形的过程是生命，形式本身却是死亡”。高兹沃斯所做无疑是在对每一个身处的自然场地的感知中探寻其中生命的动向与流淌，并以他微小的介入——在一座瀑流旁的小池中排满红色的树叶、从河底挑出偏亮色的石头叠成一条线——赋场地以形态。这些形态复而与自然构成流变与对话，在这些透明与遮蔽之间，令自然折射自身。

这些形式虽看似轻易——在地上如书法一般挥洒线条、在沙滩上叠石头、在林中叠树枝、在石锥上做出冰雕线条——但每一个赋形的过程都极其艰辛。石板会坍塌，树枝会坠落，冰锥会滑动。在他最美的那些雕塑中始终都存在着克利所说的那种动态的生命——“美不是避免困境，而是临危悬浮于困境之上——仿若如履薄冰。”这如履薄冰的生命在完成与毁灭、稳定与坍塌、永恒与瞬间的鸿沟间舞蹈。

的确，这幻象、这赋形之举和美的险境最终都会回到大自然的时间中去，一个在湖上用树枝堆成的锥体会慢慢倾斜、坍塌，冰在日光的映照下闪耀后消融。这一次次企图切近自然主体生命的赋形之举将不断回到自然本身的赋形中去，能量归于能量，流淌回旋入流淌，如同我们的生命最终也将重返大地。

安迪·高兹沃斯，《外部关闭》（Andy Goldsworthy，Outclosure）石，2007，
©Andy Goldsworthy and Job Earnshaw & Bros Ltd，Courtesy of Yorkshire Sculpture Par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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