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罗毕｜文
来自尘土，归于尘土。 ——《圣经》 那应该是一个清晨，但或许也是一个傍晚。我们的那架技术远远领先于喷气式飞机（在尘雾中喷气机十有八九会尾巴一颠，就像在沙漠中呛死的鱼一样一命呜呼）的双螺旋桨飞机剧烈震动着升到一万多米的高空时，整个机舱内都爆发出了金子般的欢呼声。那一刻，天上的世界如此清晰地出现在我们眼前，即使是座位上我自己的手掌也是我生平第一次如此纤毫毕现，就如同我之前从未拥有过它一样。当我们返程下机时，有一位客人始终没有从他的座位上动身。事后我们才知道，因为初次见到如此纯洁、强烈的阳光，他的双眼永久性地失明了。 当然，关于瞬间失明，我们并未多加讨论。我们这些沙下的居民呼吸困难，稍微思考复杂一点的问题便觉得头晕。为了摆脱这日益昏沉的身体，一项新的体育运动又流行了起来，那就是——自爆。那些自爆者争相比试，在爆炸中将自己像一口空气一样彻底呼出去。 在我父母的记忆中，尘雾还仅仅是偶尔光临这片大陆，但如今，它已经成为了人类永久性的天气背景。现在，我们管“出门”叫做“入雾”。当你把脑袋塞进氧气头盔，一切就绪，那就打开家门，投身到生活的海洋中去吧。户外行走与室内的区别你一出门就能感觉到了：你的空间变小，速度变慢，一切就如同在深海底部的潜水行动。 事实上，在这片雾海的海底世界，不单散步慢跑消失了，很多旧时代的物件也成了无用的古董。 首先消失的是手机。整个接近地面的对流层已成了尘粒层，即使最大功率的军用手机都只能听到对方支离破碎的声音。有高科技公司在氧气头盔一度尝试安装了蓝牙，但绝大部分时间听到的也只是猛烈而又空洞的风声。现在 iPhone、三星都成了我们桌面上摆设的古董。有人则把手机悬挂在天花板下，当十多年或二十年前不知何人拨打的一个电话的信号在风沙中辗转折射来到这片空间时，手机铃声便猝然响起，犹如风铃。 清晨、黄昏和轮回的四季也消失了，当然，我们依然使用着清晨、黄昏、正午以及春夏秋冬来称呼我们电子表上的时间刻度，尽管那时间和四季也仅仅是一个刻度而已。 性骚扰升级，雾中强奸如强吻。常有男青年趁这种雾霾天气，在街上直接抓住对面而来的女性强奸。被抓之后，有一男青年说，尘雾中就他们两个人，三米之外，除了隐隐约约的影子飘过，没有任何人的目光可以穿入。他说，在那强行插入的浓雾中，他自己彻底沉醉在“浪漫”的气氛中了。 最为严重的是，我们说话越来越费劲了。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 尘粒吸收了绝大部分声波能量，在那灰色一片的空气里，我们常常只能看到对方的嘴张开又闭合，就如同一条鱼缸里的鱼。但耳边都是一片哗哗的噪音，某些时候更只是静默一片。 所有的声音都在发出的一瞬间湮灭。现在好了，整个世界都清净了。于是，尘雾纪元的人类将脑袋像小鸡啄米一般在空气中一点一点，敲击出 01010 或者 00111 诸如此类的音频，表达着他们对于世界和他人的意见。 在这语言濒死状态，人类中某几个聪敏异常的家伙发明了固体发声交流法，打破了僵局。事实上，这一拯救地球语言的伟大发明，最初就来自殷罗毕。就在尘雾湮灭全部语言的那个时刻，殷罗毕眼看对面那女孩不断地张口闭口却丝毫听不到任何动静，于是，他就往她的方向走进了一步，再走一步，听不到，还是听不到。最终，殷罗毕终于听到了，因为那女孩的嘴唇塞进了他的耳朵。 伟大的秘密就这样被发现了。原来，尘雾只能对空气震动实现能量吸收和湮灭，对于固体的震动只能起到一定的衰减效果。剩余的震动能量，依然会在方寸距离的口耳之间传递，终于，就像接到一个来自宇宙深处的电话一样，在一片海浪般的沙沙声中，殷罗毕听到了那女孩的声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