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2月21日，艺术家蔡国强在美国纽约古根海姆博物馆举办大型回顾展。图为装置作品《不合时宜:舞台二》——法新社/东方IC | 图片提供
蔡国强 | 口述 张英 | 采访整理
9·11恐怖袭击事件发生之时，蔡国强的妻子吴红虹从自家阳台拍摄下了世贸双塔的照片。之后，2004年3月马德里的火车爆破计划、2005年7月伦敦地铁爆炸案，以及在伊拉克和其他地方不断发生的自杀性爆炸事件，都直接刺激了这位艺术家。
2004年，蔡国强创作了他最为巨大的装置作品《不合时宜》，用9辆白色汽车摆放和模拟了一辆汽车被爆炸后在空中翻滚的轨迹。车身外挂有灯管，模仿爆炸时发出耀眼的光芒，紧跟着的是栩栩如生的九只老虎，它们身上插满了一千枚箭，中箭后的老虎表情痛苦逼真，让人忍不住联想到9·11之后的美国人……
9·11以后，美国对世界的看法很偏激，存在防卫过当的危险。以前伊朗战争时期美国的艺术界也存在这个严重的问题。过去，当政府变得失去理性，越来越偏激的时候，左派艺术家和知识分子都会站出来发言，来讨论这个问题，现在他们不再这样做了。9·11以后，美国人心态上是受害者，坚决谴责恐怖主义，知识分子也失去了一种宽容的、正常的心态。
所以，汽车自杀性爆炸、中箭的老虎都代表着对当前这个不安的世界和政治的一些思考。这个展览的主题叫“不合时宜”，我想提醒他们，美国人现在的心态和行为是很不合适的。我觉得，艺术家应该有这个责任，要对现实问题表达自己的态度。
我用9个汽车做了一个自杀性爆炸的作品。每一个汽车都是悬挂固定的，里面放射出来的是中国焰火，在爆炸时汽车一直在动，不同的汽车有不同的形状，有的在空中翻转，有的歪翻过来，有的在空中向前延伸，五彩缤纷，像梦一样。现在很多恐怖组织都是用汽车实行恐怖主义的爆炸，我想通过这个作品让美国民众再次考虑，除了对恐怖主义的谴责以外，也能从新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
在作品中，9只老虎莫名其妙地被1000支箭射中了，在这个作品里我想提一个问题—是老虎像英雄还是射箭的人更像？究竟射箭者是英雄还是被炸者？自杀性爆炸的人是英雄，还是伊拉克战争里解放伊拉克人民的美军战士？我想让他们明白这一点。
当然，在作品里我不会说得那么明白。有趣的是，也有美国人误读，认为这些被箭射中的老虎就象征着美国人，像他们一样走遍世界，到处受人攻击。
9·11让我的艺术作品有了一个很大的改变。虽然我住在纽约，但是以前我只把它当成工作和生活的地方。我是一个中国人，只是客居在纽约，我的精神生活、艺术创作都和这个城市关系不大。这个观念在9·11以后就改变了，那么多人死亡，整个城市的人们都在哭泣、悲伤，不管是什么皮肤什么种族，人流出来的血都是鲜红的，人的疼痛也都是一样的。那个时候，我发现自己也是这个城市的一员，我感到这个城市也是我的家。
在9·11以前，我的作品都是随心所欲，比方说在纽约炸一个蘑菇云呀，在空中炸出一条龙啊，基本上都是从文化观念出发。9·11以后，我想必须有一些改变，想炸出一条彩虹象征雨过天晴，炸出一个光圈象征永恒的新生，安慰一下这个悲伤的城市，给人们一些希望。结果不久就有了一个机会，纽约现代博物馆在5年前关门，从曼哈顿把博物馆搬到对面的皇后区去，他们希望我能够为他们做一个作品，把被河水隔开的曼哈顿跟皇后区连接起来。我发现博物馆无非就是搬了个家，于是就在这条河上炸出了一条彩虹，同时它象征着桥，联系起新老两个纽约现代博物馆。
9·11以后，我专门在中央公园做过一个作品《光轮：曼哈顿护身符》，这个作品是为纽约中央公园150周年庆量身定做的，同时也是为了纪念“9·11”事件两周年。这个作品反响很好，先是由5个“烽火台”燃烧，接下来3个直径350英尺的火光圈在空中出现，然后是一个直径长达1000英尺的光圈出现，最后是几百盏“天灯”从空中飘下来。远远看去，形状就像一个巨大的护身符。因为是在晚上快8点钟完成的作品，所以把整个中央公园都照亮了。这个作品既表现了中央公园的历史，同时代表了更新、永恒、祈福、完美、圆满，我用这个作品表达对纽约这个经过劫难的城市的祝福。
遗憾的是，这个作品结束得不是很完美。那天早上，有人打电话给纽约警方，说在我们打炮主发射地的隧道下藏有恐怖炸弹，结果警察当天就封锁了工作现场，把我和工人全部赶出去，再花了几个小时搜查，结果当然是什么也没有查出来。
等我们再进场工作时，时间已经不够用了，原来设计在十五秒之内连续爆炸的一万一千颗钛雷弹，只有七八千颗弹药连结上电源控制板，另外近三千枚钛雷弹都来不及连结电源控制板了。正是这个问题导致爆炸出来的“光轮”的底部出现了缺口。
以前大家都把纽约当成闹腾的舞台，或者说是一个酒吧，9·11以后大家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家。9·11事件对纽约人冲击都很大，人们体会生命的脆弱和人生的短暂，纽约的离婚率下降，市民变得有责任感，生了很多孩子。我和老婆也不例外，我们又要了一个孩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