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冷静,女士(或资本简史)》(Calm Down Madam, or A Brief History of Capital)现成照片与应邀拍摄照片的组合,带有镜子和绳子,2013
《塞康德拉巴德之所见》(Seen at Secundrabagh)带有档案照片、身体、文本、音景和多重录像的表演装置,50 分钟,与雷祖卡·乔达里合作, 2013
ArtWorld:为什么对理论那么感兴趣?对你们的作品而言,思考、理论写作以及相关的编辑、出版工作意味着什么?你们怎么看在艺术中理论和实践的关系?
Raqs:我们不信理论和实践的分离,我们觉得“做”和“想”是同一个创作冲动的两个面。我们只是尝试在这个乱糟糟的世界中创造出能够思想的处所。当我们专注于思考问题、体验相遇或发现的快感的时候,时间也就被延长了。希望当观众看过我们的作品后,能带着一种更新了的心情离开,能发现隐藏在熟悉事物之下的魔力。希望人们在他们脑海的边缘对我们的线索、反讽、秘密、小小挣扎作出回应。我们认为这会带给他们快乐,有时候这种愉悦将他们和存在于他们自身但几乎未曾被了解过的东西联系在了一起。
ArtWorld:如何理解你们作品中的诗意?如何平衡理论(理性部分)与诗意(感性部分)?
Raqs:文字从各处以它们的方式进入我们的意识:涂鸦、路名、招牌、海报、通知……文本的碎片随着风中的纸片、回旋的副歌、谈话的片段而迎面吹动。我们像读小说那样去阅读城市,一页页、一行行。从哲学书到情色书我们无所不读,我们还读辞典和电话号码本。文字是我们的伙伴、同盟、亲朋好友。语言(因此,诗歌和文学)甚至存在于没有言语之处。我们第一次的想法和表达,就像不会说话的婴儿的表达,但这仍然是一种语言。作为艺术家,我们将语言视为一条溪流,去沉浸,去水花四溅,去低头啜饮,去畅游,去漂浮,去感受当下。语言滋养着我们,但我们也知道何时需要从溪水中抽身,去岸边坐上一会儿,只是看看它流动的样子,什么也不需要说。
《重演》(Re-Run)录像,重现布列松记录 1948 年在上海发生的一次银行挤兑的摄影作品,2013
《逃逸》(Escapement)27个时钟,铝合金玻璃,4块纯屏显示器,视频和音频循环,2009
ArtWorld:你们有很多作品都是基于档案研究和对档案材料的重新引用,例如这个展览中的《重演》(Re-Run, 2013),是对布列松 1948 年在上海拍下的一个特定瞬间(银行挤兑风潮)的重演;《请冷静,女士(或资本简史)》是基于已有的 2010 年世博会的影像档案……这是你们的一个方法论吗?对档案文件与图片的兴趣,以及一种对激烈冲突的情境的思考方式。
Raqs:长期以来我们对档案追溯工作有一点魂不守舍,我们接触档案,在我们对时间、记忆和持续的经验中创造层次。历史是在一味重复,还是只是预计中的动作排演?在上海重访与再现布列松的照片,借助之后人们的目光和相机的重新观察,图像再生为它自身鲜活的克隆,从而更接近于我们当下的处境。对某一危机时刻的记忆被转置成对于另一时刻的阅读。时间再度折回;世博会的这件作品,是通过已有的世博会喧闹现场的影像和一系列委托拍摄的被弃置后的世博园区图像之间创造出形式和形态上的共振,观察这个表现着资本自身的空间的转型和损耗,陈述资本作为一种全球体系所经历的高峰与低谷。世博会场的远景与建筑装饰成为了舞台布景,展开着关于资本的诱惑和排斥的一系列生动画面。是这个无常世界的一则隐喻。
ArtWorld:你们的许多作品都与时间有密切关系,在中国的这个展览名字就叫《补时》,作品中有《守望》(The Vigil)、《等待》(Waiting),还有旧作《敲打时间》(Strikes at Time,2011)、《内部时日》(Interior Day, 2011)……时间的绵延、重复、反射,以及我们对于时间流逝的主观反应所留下的痕迹都是你们的原始材料。如何理解“时间不仅仅是你们的主题,也是你们实实在在的媒介”?
Raqs:时间是我们思考比较多的一个问题。事实上,从你出生的那天起,你就在时间之河里游泳了。从某个角度而言,我们可以说所有的艺术都是与时间的一场谈话。最终,时间抛弃了所有的人。所以是的,你可以这样说,时间并不仅仅是一个主题而且也是我们作品的媒介。当然,我们也思考很多除时间之外的东西。
ArtWorld:我自己特别喜欢《 逃逸》(Escapement, 2009)这个作品:时间不再是一群数字,而是显灵、焦虑、责任、冷漠、敬畏、疲劳、怀旧、狂喜、忧虑、恐慌与懊悔的循环。一个过了狂喜、正在忧虑的时刻;一个快要显灵的时刻;焦虑过去大半、还未到责任的一刻……这些情绪之钟改变了我们对“时间”的成见。
Raqs : 就像刚才说的,我们在作品中对时间做了很多思考。逃逸(Escapement)是一个非常特殊的词。机械钟表内部的机械装置,以精确地方式保持和释放,得以使时针、分针和秒针以一种固定和恒定的关系走时。而我们喜欢将逃离带入机械装置这样的概念。逃逸是关于正在逃离的一种状态,也与时间紧密相连。每一个词带你来到不同的地方,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情绪站点,而时钟本身通过穿越城市所占据的不同时区创造了这个世界的情感地图。
ArtWorld:能介绍一下你们在合作的不同阶段比较“重要”或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吗?
Raqs: 所有作品对我们来说都同样重要,有时,我们喜欢以一种非常微小、温和的方式来表达。这并不表示那件看起来温和的作品比另一件看上去更有野心的作品显得不重要。
ArtWorld: 谈谈印度吧,当然,这么说“印度”太大了,就像你问我,“中国”对你产生了什么影响,或者,“中国”与你的关系是什么,我也没法回答。但能否就你们各自的成长背景,或成长过程中某个具体的片段来聊聊。对我来说,“你们”和我在恒河边见到的笃信必须死在那里的大片“印度人”是如此不同,但也许又是相同的……难道仅仅是“命运”或“教育”导致的么?
Raqs: 我们希望不要使用通常的抽象名称“印度”或“中国”。我们住在德里,在全世界旅行。这是一个乱世,一个改变的时刻。也许像“印度”、“中国”、“美国”、“俄罗斯”,甚至“东方”、“西方”这样的抽象提取对于认知事情是怎样变化的、整个世界正在怎样转化都是无所裨益的。像你觉得我们不“印度”而很“西方”(甚或是这种说法的相反),就如同在说一只鞋子不是一颗花椰菜那样。和中国一样,印度也有超过十亿的人口,你遇到了他们中的很小一部分,就像我们遇到的也是很小一部分的中国人。当你面对诸如十亿这样的数字的时候,说其中的三个不像另外的五个并没有什么意义。不过这么说其实和三或五或十亿都没任何关系。
ArtWorld:你们有宗教信仰吗?我认为“宗教”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在当代大多数的情境中可能已经失效、过期了。那么当代或者未来的出路是什么?科学?也许艺术提供了一种更好的方式,因为它充满了可能性。像陆兴华说的,艺术人是当代的超人。你们认为呢?
Raqs:宗教(或者不宗教),是件非常私人的事,最好就那样看待它。我们都有关于我们为什么活着、怎样活着的问题。宗教也问这些问题。问题总比答案有趣。艺术是延伸这些问题的工具。艺术有着能够“无用”的自由,这意味着它可以是异想天开的、充满破坏性的、傻的、疯狂的,而同时又是真正深刻的。我们更愿意这样理解。但我们对男人和女人要有着比超人和超女人更多的信心。当你所需做的不过是喝上一杯茶或酒,用一次得体或全然疯狂的谈话来改变两个人、三个人甚至一百万个人的想法时,你干嘛还要在你的紧身裤里再穿上一条内裤(搞得像超人那样),装作要拯救世界的样子?
ArtWorld:对于莫妮卡的女儿阿玛丽雅,对于我们的下一代,你们会以什么样的方式进行教育?
Raqs:我们说话,我们一起讲故事,我们玩耍,我们旅行,我们和阿玛利雅一起吃各种不同的食物。我们总试着如实地回答她的每个问题。我们在一起非常开心。她现在六岁,在未来,我们将会一起做各种各样的事。
ArtWorld:你们认为,时间胶囊那件作品(埋下“时间胶囊”那个行为,以及那封写给公元 2061年54岁的阿玛丽雅的信),更多地是给未来50年后的阿玛丽雅(拆封的瞬间)还是给今天此刻的你们自己(埋下的瞬间)?
Raqs:未来的那一刻其实就是当下的这一刻,而这一刻又在思索着未来的发生,它们彼此呼应。 阿玛丽雅在未来打开盒子的那一刻也不例外。_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