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中的卓丹婷
何晴 | 文
下午，我坐在“纹艺复兴文身”店的沙发上时，年轻的丹走了进来。他想要在这里找一位文身师替他在肋骨的部位纹上七个中国字。他说，他是某天在一本书上读到它们的：义、勇、仁、礼、诚、誉、忠。
卓丹婷开始拿起毛笔写这七个字，写的是行书，这也是她手写时最常采用的字体，秀气却遒劲。写完后，把字体扫描进电脑，经过排列后打印成合适的长度。丹一直强调，字要短一些，下面不要进我的底裤，上面不要到我的胸部。接着，丹躺在那张据说全上海最舒适的黑色皮椅上，文身师开始给他文身。在滋滋滋的机器的嗡鸣声中，针尖刺破皮肤最表层，美国进口的黑色色料顺着针尖，一点点嵌入他古铜色的皮肤。 文身师卓丹婷，今年27岁，声音有些沙哑，不太笑，染了湛蓝色的头发，袖口露出青色的大面积的文身，她说她喜欢黑暗和有些邪恶的事物。十几年前，毕业于哈尔滨美术学院的卓丹婷有了自己身上的第一个文身，虽是一个平常的小图案，但是她却从此对文身发生了兴趣，开始拜师学艺，一干就是九年。 把文字纹在身上，相较于图案来说，有着更深刻的意义和更直白的动机，仿佛是另一种方式的厮守。但无论纹图案或文字，操作程序都是相同的，但手法各不相同。哪怕是文同样的内容，由于不同的人的皮肤质地、松紧不同，也需要文身师灵活变化手法。这种经验，不可言传，只能在实践中慢慢体会积累。 翻开卓丹婷的中国字作品集，一些句子让人忍俊不禁。比如一位西方人在小腿侧面纹上了“繁荣的街道不长草”，因为他是个秃头，且浑身没有体毛。另一位西方人在后背正中，纹上了“为人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一位外国女士在后脖上纹了简单的“危机”二字。而甘地名言“求大道若永生，爱生活如濒死”也留在了某人的身体上。Aaron来自美国，是一个很虔诚的基督教徒，他要求在他的侧腰上纹一段《圣经》（提摩太后书4：17）中的话：“惟有主站在我旁边，加给我力量，使福音被我尽都传明，叫外邦人都听见，我也从狮子口里被救出来。”曾经还有一个女孩上门来找卓丹婷，带来了一段话：“我要向他倾诉全部的爱，那灵魂深处的纯洁爱慕，透过白日里那清澈的空气，我耳畔传来云雀甜美的歌唱。”她只说，她特别喜欢这段话，想要纹在背上。 “其实每个文身都有一个自己的故事，”卓丹婷说，“事实上，我只是喜欢文身本身，喜欢文身这件事，对内容并不太在意，如果文字的形象好看，我就会选择纹它。” 在卓丹婷纹中国字的客人中间，西方人占了百分之七八十。这些文字主要有成语、箴言或者人名。主要表达的意义有快乐、爱情、长寿或者励志。更多时候，客人用英文表达他们想要纹在身上的意思，由卓丹婷来为他们想词汇或句子。通常在这时候，卓丹婷会建议他们去书店找一些专业的中英文对照的箴言或者谚语书籍。 曾经看到一个女老外身上纹了“我是鸡”的字，卓丹婷笑着说，最理想的中国字文身应该是在视觉表现和内容意义上达到统一。但很多时候要么是客人只根据视觉效果选择文字，把它视为图案，并不太在乎意义；要么是文身师本来就是老外，并不很懂中文。因此，卓丹婷会先让客人根据意义来选内容，随后再为这个内容设计载体，即表现形式。什么内容用什么字体没有标准，一切依据就是视觉好看。她的手写体不是电脑上标准化的中规中矩的字体，而是她结合自己的美术功底随意发挥写出来的，因此就如同手工艺品一般，即便是同样的文字、设计，也没有两个是完全相同。有时候为了视觉效果好些，卓丹婷会设计一些辅助图案来平衡。有时候她还会把整个文字变成某个图案或者线条，乍一看是一幅画，但细看是汉字。在卓丹婷眼里，老外喜爱中国字文身主要因为他们觉得中国字的形体比较好看，不像英文那么简单，而更接近方块图案。其次，中国历史悠久，文化底蕴深厚，因此文字在西方人眼中也比较神圣，除了传达意义外，还具有精神上的力量，如同图腾一般。比如她的一个老外朋友，特别喜欢三国时的人物关公，因此他在自己身上纹了豪放的“忠义”二字，算是对关公的致意。 为了看在丹身上完成的作品，我一直在沙发上等着。大概一个多小时后，终于完工了。这七个与他的人生信条相符的中国字有力地留在了丹的腹肌上。我问丹疼不疼，他笑：“不疼。”这是男人的回答方式，简化了一切感受。而我依旧可以想象纹身过程中，可能会出现的肉眼难以觉察的小血滴，然后，字迹开始结疤，剥落，再后来一块留有文字的肌肤恢复如新，仿佛天生而成。 文身仿佛是一个假设不会被抹去的、瞬间而又永恒的决定，或者可以说，它是一种被物化的自白或者定义。而中国字文身呢，你读到的总可以比字面更多。
 
 
以上图均为卓文婷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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