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世界 2012年10月 268 期

逛那个激活重生的上海双年展,逛那个重新充电的南市发电厂!我们要去现场而不是查网络,要看过程而不是看结果!中国第一个公立当代艺术博物馆+亚洲最重要 的国际双年展之一,宏大的叙事控制了本届上海双年展能量场的走向。但电光火石的思想,状况内外的现场,让艺术家、策展人、媒体与观众成为随机应变的演员和 彼此即兴发挥的剧场。7组艺术家/策展人,连续10天的跟踪-写作-编辑,一场大戏开幕前的本色实录。

守株待兔

听说 9 月 14 日傍晚上海出现了少有的晚霞,饱和如血。我关了屋里所有灯光,觉得应该凑热闹赞叹一下。其实,当我走到阳台时,城市的上端已变成了单色,上旋的烟雾正把天际变得漫漶不堪,让我想起下午编务会上编辑们的脸,那些可贵的空白,通向未知的表情。

一个法国男人正在教一个中国女人法语。女声重复读着 camenbert,camenbert,camenbert(法国一种奶酪),突然又跳出一句 Bourgogne 的红酒来得比 Bordeaux 的重(什么无稽之谈!)。我看不到他们的脸,但那女人的形象却伴着一惊一乍的声音在我脑中慢慢生成、固定,她让我厌恶。我于是拉上幕帘,想隔断对她的想象,但是那声音却不依不饶地穿过帘子并以更高的分贝扯着:“什么?法国人吃兔子肉?还沾芥末?!”我必须离开这里,我对自己说。这里的空调太冷,而且我已浪费了一个多小时听这些低智商的法语。我必须为这个下午做点弥补。

住处楼下的小院里只有两把长椅。一把在很少注水的游泳池边,彻底暴露在阳光下,一把在一棵不高的山茶树下,半遮挡。我在游泳池边的那把上坐着。这个地方总是很寂寞,小区里的人很少在此聚会或逗留,连宠物们也懒得问津,它的存在似乎只是为了给物业公司一份生计。几个月前,我注意到了这里,每天都在这儿完成晨练前的准备工作:弓步、压腰、高抬腿。选择它是因为我们有着相同的羞怯和顾虑,因为在这里,我们不被人观看,也正因此,它被幸运地忽略。

我感到一只虫子正顺着我的脚脖子往上爬,不到它咬下那一口,我不打算驱逐它。我还是无法集中精力写这个开篇,我想的已经在这期杂志出版前讲过了,读者自然会在后面的内容里找到印证。然而,我还是想等待。守株待兔是一段多么具有再生能力的时间啊,不知方向的等待,在纯净的消磨中,我忍受了大舌头法语,独享了偌大的公共花园,或许不久,我的开篇也将被渐渐填满。

6 天前一个类似的傍晚,我在同事们的肚子发出雷鬼乐前作出了决定:这期的双年展特刊抛下所有主办方提供的现成材料,按照就近、语言和兴趣原则,以人盯人的战术对 7 位艺术家进行为时7天的贴身纪录,8 天截稿,9 天下厂付印。这个决定意味着,我们将挤干惯常的编辑和雕琢阶段,在平面上近乎实时地展现一个跟踪-写作-编辑的现场。

“拉黑子大叔随着黑夜消失了?”
“嗯嗯,从昨晚到现在,我的脑子一直转,跟高铁一样快!就是设想接下来会发生的种种情形,如何发生的,巴拉巴拉……”
“不疯魔,不成活……”
“明天我也可以去中山公园看看,埃及人可以一直跟着。”
“或者:卡在烟囱里的艺术?”
“没想法,难归类。我们就像地上的小王小美(编辑部保安),到处嗅嗅,希望追踪事物的痕迹,让它们真正开口说话……”
“顺利,石青问你好!”
“JMB 经过 20 小时的路程回了马赛,电影的事情又出了大问题。他昨天晚上三点的时候,就给我发过来一篇他的采访,一篇他和 LFKs 一个成员的对话。他应该很累又很烦,我就没有再骚扰他了。”
“……好了,我可以继续读巴尔扎克的情色故事集了,比起他,现代人几乎不会讲故事。”

狗仔?随你叫吧。我们这 7 部“纸上纪录片”的内容没有任何等级限制,生活的、工作的、遐想的、显现的、隐形的。编辑部不仅倾巢出动还调回了驻扎北京的编辑,他们一个混进了上海鸟头的工作室,一个埋头上海档案馆的地方志堆,一个奔赴杭州大理石工厂寻找石青,一个追随北京奶爸林其蔚,一个在 Skype 上和阿美族人拉黑子追台风,一个在Mailbox 里见证了 Jean Michel Bruyère 从芝加哥到马赛的工作烦恼,一个蓦然回首,在灯火阑珊的上海遇见“平行宇宙论”者 Andrian Villa Rojas,一个在“死期”接到哥斯达黎加人 Jens Hoffman 的回信。这些被“跟踪”的对象都和今年 10 月 1 日开幕的第 9 届上海双年展有关。看着他们焦头烂额地应对各种突发事件:不断变化的场地、装配问题、费用问题,想着杂志人每月都要面对的“死期”,我感到无比安慰。

做杂志后我时常想,如何能超越谷歌和维基这两位全球媒体的隐形主编呢?既然相对于它们,我们是可见的(和真实无关),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对谎言、造作,虚构作出现场的本能式的判断,那么我们何不突显这个有趣的祛魅过程呢?我们要去现场而不是查网络,要看过程而不是看结果,要聊失败而不是聊成果。任何时刻,我们都不该是个被动的职业,因为我们是导演、编剧、演员、观众、是砸场子的人。我们不该抱怨艺术家面对采访已多么多么的模式化,反观我们的采访形式,那些预设的条条框框,硬架在自然交流上的学术性、自尊……我们不是在咎由自取么?也许我们能做个小小的尝试,桶破那个积木堆起的宫殿。还记得儿时看着别家积木倒塌时的喜悦之情么?这回我们要为推翻自己的积木而庆祝狂喜一番!

看看这里,上海双年展的新场地还像是一个悬案现场。1897 年它是上海南市发电厂,2010 年它被改建成世博会城市未来馆,2012 年变身为中国第一个公立当代艺术博物馆。双年展是它生命中第二次倒计时时间。之前一次是世博会。在那段奇妙的时段里,它优美地等待着消失。一本艺术杂志的流程虽然被“死期”、倒计时控制着,但它的使命却是让疑云氤氲,让事态多向发枝。如何让作品在文本和图像叙事中继续生长,让现场、思绪、画外音成为错综的无轨电车,让展览成为诱惑的开始? 10 天,对于一个奇迹还来得及,甚至有点长。
 

 

——龚彦,《艺术世界》主编
(Gong Yan,Editor-in-Chief of Art World Magazin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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