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山下，《长城，从起点到终点》（Michael Yamashita，The Great Wall，From Beginning to End），2007
在山海关老龙头，渔民卓边锋（音）穿上他妻子制作的防水服准备下水，他的收入寄希望于从海中捕捞的贝类。
蔺佳 | 文
麦克·山下 | 图片提供
麦克·山下（Michael Yamashita），出生于 1949 年，1979 年起成为美国《国家地理杂志》签约摄影师，是《国家地理杂志》唯一一位服务超过 30 年的摄影师。麦克·山下长期拍摄亚洲题材，其专题代表作《马可·波罗》、《长城》、《湄公河》、《郑和》影响深远，并曾赢得过美国国家新闻摄影师协会（NPPA）最佳新闻摄影奖等专业奖项。
Ira Block | 摄
才追逐沙漠驼队穿越塔克拉玛干，又跟随肯尼亚渔民扬帆印度洋，才登临北海道旭岳山终年不化的雪峰，又徜徉湄公河三角洲摩肩擦踵的新年集市……有这么一批人，他们马不停蹄地奔走于别人梦寐以求的旅途，闯入被历史尘嚣与距离重障所掩蔽的异域他乡，以一己之眼见证多元文化生活方式下人的境遇，并且有人为他们的旅程支付报酬，那么这批人大概正从事着世界上最好的职业之一——人文地理摄影师。
举目全球，麦克·山下（Michael Yamashita）正是人文地理摄影师中的佼佼者。年届六旬仍壮心不已的山下是黄皮肤的美国人，40 余年前他从美国卫斯理大学（Wesleyan University）的亚洲研究专业毕业。作为第三代美籍日裔移民，山下并不通晓日语，但大学毕业后他远渡太平洋，在祖辈生活过的日本以及亚洲度过了七个年头。他购买了第一台尼康相机，相机让他患上了强迫症，他被无处释放的讲述欲控制着，时时按动快门，通过相机孔径捕获眼前的景象，然后寄给美国的家人与朋友。回到美国后，山下抱着简历和厚厚的相册敲开了《国家地理》（National Geographic ）杂志的大门。这个初出茅庐、从未经受过专业摄影训练的年轻人，出人意料地从创刊于 1888 年、以高水准的文章与图片报道而享誉国际的《国家地理》杂志拿到了一份职业摄影师的合同。
麦克·山下将自己定义为讲故事的人，从给身边的朋友讲故事跨身为以摄影专题来给无数未知的读者讲故事，满足诸多挑剔的眼光与求知欲，这一跨越在山下口中仅是一步之遥，然后对于多如牛毛的图谋跻身一流媒体的摄影师们，这一跨越实在惹人艳羡。
在竞争激烈的图片市场，摄影师竞争的是头脑和眼界，而非技术上的操控。即使进入《国家地理》这般的高端杂志，摄影师也并非高枕无忧，因为拍摄《国家地理》的委托任务绝不允许任何失败。另一家以图片报道浓墨重彩地在大众传媒史上画下重重一笔的《生活》（Life ）画报在 1972 年和 2000 年两度停刊，终曲于世纪之交，足见图片杂志的命运浮沉。《生活》画报惯于强势地对待自己的摄影师，即便是签约摄影师，平均每拍摄四、五个摄影专题，才有一个专题可能会被选中刊登。这种奢侈无法抵抗图像媒体日渐增长的成本压力，《生活》画报在电视等大众传媒的竞争挤压中无可避免地落败。《国家地理》的发展策略则相对稳健，他们不会轻易淘汰摄影选题，但摄影师要在前期做足研究，说服编辑这一选题的价值，争取经费和版面资源。
在普通读者眼中，《国家地理》所讲述的摄影故事总灌装着统一的“国家地理”的气息，既洋溢着一种坚定饱满的情绪，又表现出一种面面俱到的叙事，这无可厚非。这些图片味如饕餮，信息丰富易读，画面质感丰厚，绝不尖刻突兀。其实，在图片风格相似性的背后，《国家地理》摄影师们的个人秉性实际支撑着各种不同类型的图片故事的完成。麦克·山下的个性决定了他的拍摄题材，他热爱拍摄乐观的图片，积极地讲述故事，他的摄影与《国家地理杂志》的企愿有着灵魂般的契合。山下以其对亚洲历史文化的深厚积淀，发展出独有的工作方式，他往往能从浩淼的史料典籍中慧眼识珠，发掘出磅礴隽永又不失趣味的拍摄选题，比如《马可·波罗》（Macro Polo ）拍摄了 15 世纪的意大利旅行家马可·波罗从威尼斯一路东行来到中国的行程路线，《郑和》（Zheng He）拍摄了明朝中国航海家、三保太监郑和穿越马六甲海峡、横渡印度洋达至非洲东海岸，《日本花园》（In the Japanese Garden ）拍摄了俳句诗人松尾芭蕉所感应过的自然的空灵意境。“麦克·山下”式的摄影专题，呈现了今人与历史人物的隔空对话，使图片阅读不停留在纸上谈兵，山下的摄影就是他的个人著述。
麦克·山下以 32 年的工作经验见证了摄影师职业与传媒行业的变迁兴衰，他笑言自己是最后一代杂志摄影师。如今，杂志普遍紧缩预算，几乎不再雇佣签约摄影师，而采用临时性的委托合同。摄影已经进入了微利时代，低价的网络销售成为摄影图片的主要去向。摄影师与杂志的关系变得脆弱、速食，这考验着摄影师与杂志对彼此的忠诚度。年轻摄影师缺乏将他们训练得足以胜任高品质工作的机会，不少摄影师贪图以photoshop修改作品和摆布拍摄的捷径，而丧失了摄影师本该放置心头的对摄影的尊重。山下也观察到美术馆、画廊、收藏市场对摄影作品的接纳，这成为一个值得瞩目的成长趋势。以他本人的作品为例，在香港的画廊销售成绩要远超日本。
三十多年来，麦克·山下不曾为巨大的身体负荷而退却，不曾为旅途中遭莫名盘查而懊丧，不曾为与家人聚少离多而烦怨，他甘之如饴地担当着寻路者，从三重意义上寻找自我与人生的通途。他寻路于旅途的艰难险阻、千沟万壑，挑战摄影师的体能与判断力；他寻路于个人的亚裔身份与文化认同，在西方主流媒体的语境中注入东方的文化价值；他寻路于图片微利时代给摄影师职业带来的冲击，坚守一流摄影师的素质标准。寻路者麦克·山下永不言休。
ArtWorld：您作为摄影师，与《国家地理》杂志的编辑是如何合作的？
山下：我 1979 年成为《国家地理》杂志的签约摄影师。我从《国家地理》接受拍摄委托或自己申请摄影故事的选题，无论是哪一种工作，都可以肯定这一故事有其重要性，采用何种角度来展开在我出发之前就已经商量好了。唯一不确定的是，当编辑看到最终摄影作品时，会留多少页的篇幅来刊登。在确认拍摄任务之前，编辑、作者、摄影师会一起开讨论会，共同确定在杂志上如何呈现故事内容。我的责任是做足前期研究，比如为了拍摄《马可·波罗》，我阅读了好几本不同版本的书籍，我追随他的行程并辅以想象，来制定我的拍摄地图。摄影师是说故事的人，拍摄结果来自一个方法论，我根据事先的预设，在实地找到相合的场景，拍摄出作品。
ArtWorld：如果编辑的意见与您的个人意志相左，您会怎么处理呢？
山下：是有这种情况，摄影师和编辑观点不一，比如照片的挑选、主题的确定。但总能取得平衡，因为你为一个故事拍摄了上千卷胶卷，那是36000张照片，有足够的挑选余地。可以有许多种编辑方案。如果拍摄的是小题材，篇幅有限，你得强烈坚持、与编辑争论，你选的照片是合适的。但是出版一本书就自由多了，我为《郑和》、《马可·波罗》出版的图书就收录了更多杂志没有刊登的照片。
ArtWorld：您的专业背景是亚洲研究，这对您拍摄过那么多关于亚洲的摄影故事是否有帮助？
山下：当然有，我是一个日裔美国人，我成长在一个白人社区，我们家是那儿唯一的亚洲家庭，我也曾经历过种族偏见。我对我的亚洲之根非常好奇，因此我学习了亚洲研究专业。大学毕业后我去了日本，并对摄影燃起热情，无论是旅行或做别的事，我都不停拍照，我的命运与摄影分不开了。
麦克·山下，《日本别府市的旅馆温泉》（Michael Yamashita，Hotel spas, Beppu Onsen，Japan ）
在日本著名的温泉之乡别府，夜间温泉热气蒸腾，飘移如纱。
麦克·山下，《澜沧江—湄公河》（Michael Yamashita，Mekong ）
一位中国农民赶集后回家，途经架设在峡谷间的狭长的绳索吊桥。在中国境内的云南北部，澜沧江切割出深达9900英尺的峡谷。
麦克·山下，《湄公河姐妹》（Michael Yamashita，Mekong sisters ）
一对姐妹在湄公河游泳。
麦克·山下，《茶马古道》（Michael Yamashita，The Forgotten Road ）
茶马古道崎岖曲折，古代马帮开辟山路供马行走，以运输茶叶等货物。
（以上为节选，全文请见《艺术世界》2012年1、2月合刊 260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