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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开放空间”而写的内页
瑞申·辛(Rishin Singh)| 文
罗万象 | 翻译

我在马瑞克维乐(Marrickville)的一处平房里(在悉尼郊区,“闹闹NOW now”音乐节称之为家的地方)采访了詹森。当时,我的闹闹策划人哥们,萨姆·派提格瑞(Sam Pettigrew)和劳拉·奥特曼(Laura Altman)住在那里。詹森和我穿过永远不锁的后门。劳拉正在厨房做午饭。 

我带着写满了问题预备要挨个提出的笔记本,上面按我事先演练(反复地,默默地)的抑扬顿挫,用不同的大小和墨迹做了提醒的标记,语调的重点则用大写字母标出。
 
在采访的某处,我提出,在即兴乐手中存在着一种对于瞬时性的充满矛盾的焦虑,一方面,我们热爱那种本质性的转瞬即逝,同时又想要把它死死抓住,用话筒和硬盘,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把它銬起来。所以我问詹森,他会不会把自己的作曲看作一种对抗声音的即生即灭本性的企图。詹森说:“不,我可从没这么想过。其实我想的是,这并不仅仅是我的作品,因为每个人都参与其中,因为他们有时间去琢磨接下来演奏什么,还可以在排练后修改,所以这有点像是……额……这其实是一个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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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申:这是一个即兴演奏的合作,对吗?但同时你才是为我们的演奏设定参数的作曲家,你也在这个团体中设定了等级制度。
 
詹森:OK,这没错,如果你非要这么看,那我是在某种程度上决定着该干什么。但我觉得这没问题。我猜在即兴演奏中有很多关于等级制度的讨论,还有作曲家这件事,卡丢(Conilius Cardew)一开始就强烈地反对作曲家,可是后来他却回到了作曲,我想,我觉得挺好。我感觉它足够开放所以我还挺自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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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排练之后,我跟克里斯·阿布拉海姆(Chris Abrahams)聊到了“开放空间”。他说到他多么享受放弃创作音乐的责任,以及投入于实现詹森在谱上的空间/时间里规划出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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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为采访过程中太兴奋,我犯了一个新手的错误,在我们在一起的大段时间里我都忘了按录音键。所以现在,11个月之后,我就在一些录音材料、邮件交流还有采访前后的笔记的基础上写这篇文章。
 
依靠记忆和印象,而不是一个事件的按说是“真实”的原样记录,会有什么得与失?我坐在我的客厅,听着我们“开放空间”的录音。我在听和我曾参与的演奏完全不同的音乐。就像詹森的辩驳:“录音是一回事,表演是另一回事。而且,事实上,这两件事往往不像人们想的那样彼此关联。一个现场音乐事件,有太多关系到空间、空间里的人、在场的感觉还有体验到音乐随着发生而展现出来,等等。而一个录音完全是提供另一种体验。”我再听我们的采访录音,回想起詹森当时在吃一块松饼,还玩着桌上的饼屑——他挥手把它们收成一堆。我能在录音里听到这个。重新听见詹森的话音,几乎是一种震撼,毕竟11个月彼此没再见面,我在读他的邮件时,他的文字是用我自己的口音在我自己头脑里读出来的。现在,我着迷于他在字母 t 上的柔软发音,还有他从一个想法跳到另一个半句话中去的速度(因为要回答我那堆老实说一团糟的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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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解詹森的作曲过程的一个办法是,既像声音的导体,又像声音的创造者一样,去成为它的身体:乐团的成员录下他们自己的演奏;詹森听这些录音;詹森为每个乐手在方格里画图,x 轴代表动态,y 轴代表时长;在演奏中,乐团成员演奏这些跨越方格分布的图形;詹森录下演奏;詹森把录音发给乐团成员,请求同意发表;数码的1和0从话筒到电脑,所捕捉的我们的演奏,被转换成振动,刻进你现在捧在手里的黑胶圆盘上;你把唱片放到你的唱机上,按播放,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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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森:这些乐谱本身,本质上是抽象的,这意味着在时间线里面,它们的形式是没有意义的。作品的横轴:乐手们什么时候该演奏,什么时候该停;竖轴,动态:该演奏得多大声或者多轻柔。我说抽象,是说它们是图形,每个乐手可以按自己的想法自由阐释。所以我不事先告诉他们该干嘛不该干嘛,我只告诉他们“可能的话,请你照着参数来——时间参数和动态参数”,然后我让每个人决定自己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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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申:你说它是抽象的,没有意义,但不管怎么说,它似乎也包含一些非常规划性的元素……
 
詹森:OK,好吧我说抽象的意思是……它不像你在乐谱上弄个 C 那样的音符。虽然没有更好的例子,这么说吧,你有一系列的方块,这些方块没有任何一一对应的含义,就像乐谱上的音符,所以这就是我的抽象的意思。但整个乐谱的形式不是抽象的,我有确定的想法,要和手头上这些人一起做什么,要通过这个作品的结构达成什么,或者乐手之间的平衡,作品的进行以及流动。所以这是我事先考虑的全部内容,事实上我发现,为了我们在悉尼演奏的这个作品,我得用手绘而不是用电脑的矢量绘图程序,我得用多得多的时间来完成乐谱,但这也使我想得更多,所以,总之它让我更深地进入这个作品,花了更多时间去写,耶……
瑞申:为什么?为什么这次你要用手绘?
 
詹森:我感觉,在某种意义上,我想和作曲的过程发生更多关联。当然还有不同的过程,不同的作曲的层面……包括概念,包括思想的过程,但是我感觉还包括我把形式放上纸面的过程……或者在电脑里把形式放进随便哪里:比如说一个文件,但是把这些形式放上纸面,真正花时间,想想这些形式的感觉,以及该怎么画它们,以及这样就让我和作品有了更强的联系,以及说不定就和演奏作品的人有了更强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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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森:画一个图案的时候,我会想到音乐上这东西会有什么含义,或者我该怎么去解释它,或者说我会希望它意味着什么。
 
[邮件交流的编辑,一]
詹森:我考虑这些作品的视觉性和音乐性大概是一样多的。如果乐谱“看起来”是对的那么它通常“听起来”也对,这也是这些作品背后的前提之一:从声音到视觉形式的转译,反之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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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全部9个“开放空间”的乐手中,只有马特·伊尔(Matt Earle)和亚当·苏斯曼(Adam Sussman)共用了乐谱的同一部分。我猜这是因为詹森很熟悉他俩组建已久的“瘀青二重奏”(Stasis Duo)(他们一起发行了一个仅供下载的录音:伊尔、坎、苏斯曼:墨尔本+悉尼音乐会,AVANTWHATEVER 006)。有趣的是,其实,劳拉·奥特曼和莫妮卡·布鲁克斯(Monika Brooks)各自的部分,在时长、动态和图案的类型上都很接近。其他乐手的谱子都不这样,所以她们是一直一起演奏的。也许詹森知道她俩从2008年就开始演二重奏了。但如果是这样,他为什么不用和“瘀青二重奏”同样的方法给她们写谱子?要不,劳拉和莫妮卡在“开放空间”里的伙伴关系就是来自詹森敏感的耳朵,依赖她们寄给他的各自的录音,做出决定,不知道她们已经有了个二重奏所以她们的音乐气质相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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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詹森的最初动机,是我要给一个杂志写一篇关于探索性音乐和政治的交叉关系的文章。杂志夭折了,但最初的想法还在,现在变成了数字形式。因为我是“开放空间”乐团的一个成员,而我们已经做了那个采访,詹森就问我愿不愿意把我们的对话弄成这个唱片的内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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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奏这个作品,牵扯到一个高度主动的,近乎于通感的视觉聆听。当我演奏的时候,注意力尽量集中在我自己的图案上,我能知道我接下来要演奏什么、演奏多久。因为这个图像乐谱在时长和动态上规定得如此清晰,我花了很多时间来想,其他人大概会怎样在他们的时长和动态上解读他们的图案,以便让我自己在集体中的参与变得尽量有意义。
 
且不论为每个乐手设计的图像的独立性,我感觉我们并没有被设计成一个巨大声音领地内的独立细胞。我感觉我的演奏被强制,去和我之前听到的、想像中将要听到的发生关联。
 
我想,乐团中多数成员都是这样对付乐谱的,而且,于是,我们的“开放空间”的演出,就是乐手们与所有图形(而不只是他们自己的)的深度关联的剩余物。
了解彼此的音乐和气质(或多或少),每个乐手时间线上特定的图形导致不同的声音,以及为演奏者的定制,这些在实际演奏之前都已经在我想像当中了。这样我们就参与到了一个传统的意义生产过程中,把自己的和其他人的相关抽象图像协调起来。这个直觉的过程,通过我所说的通过在线性时间轴上的集体演奏,利用与主动的代理人(演奏者)为抽象图像赋予意义,使用了视觉与声音之间恒定的反馈循环形式:来自特定乐手的图像所包含的对声音的预期,与来自乐手对图像的阐释结果的实际声音发生了冲突,结果的声音又影响了对那些乐手对下一个图形的阐释的预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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瑞申:你把你的乐谱描述为“开放系统”,但是,如果你和同样一组乐手即兴,就不会带来类似的结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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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森:不我不这样想,因为有两件事随着乐谱发生,它们把人们推向另一个即兴的空间。首先,他们被安置在一个不同的组合中,如果让他们自由地即兴,可能他们不会把自己放在这样的组合里。所以以这个作品为例,我不知道,也许你正和约翰一起演奏,如果我们是即兴的那么你可能下次才和他一起演奏,或者你们根本不一起演奏,又或者你们一直一起演奏。所以这是一件事,另一件事是时间限制,同样,它把人们推向一个在即兴中未必要涉入的情境。所以说,关于即兴,我喜欢让人们处在一种被限制的平衡中,他们对自己所做的感到不自在,有趣的事情就这样发生了。大概就像是你说“啊这样搞不定”的时候,然后……但是呢……我想乐手处在不理想的状态,最终往往更有趣。所以你可以说,啊这是自由即兴的对立面,我规定了你什么时候演奏,但另一方面我想这是在时间语境中的另一种即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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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邮件交流的编辑,二]
瑞申:我问过你,混音是怎么做的,你说你没做太多,只是确保每个人都能被听见。你说“我不打算拿他们的演奏搞个再创作”。我猜这就是你把这个作品放进去的即兴和作曲之间的灰色地带。但我想对这个灰色地带挑战一下,看它能延伸多远:你为什么不对别人的演奏进行再创作,在写谱子的时候,你可是做了预创作的啊?
 
詹森:我同意我设定了明确的演奏参数,通过这个定义了这些演奏的预设因素。另一方面,我在这里的兴趣是,为了让人们相互关联而创作这个系统的整个过程。这个系统着眼于呈现一个特定的、人们共同演奏的事件的历时性。而重新混音——重新设置事件的顺序——我就得忽略人们在乐谱语境中的互动。这样,我就不需要面对作曲的所有这些麻烦,不需要旅行去某处和人们一起演奏,不需要费半天劲去录音。我可以从不同的音乐家手里弄来录音,然后在电脑里重新创作他们的声音。但这是一个完全不同的做法,而且我也不大感兴趣。这样工作,会让整个的社会因素都消失掉。对我创作这些乐谱来说,约瑟夫·博伊斯的艺术向社会形式的拓展(Soziale Plastik,社会雕塑)是一个真正的灵感:在音乐互动的语境中,利用人们的社会互动来进行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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